《黄金万两》第148章


田弥弥立在他身旁,只见他轻动嘴唇,道:“母亲,我封禅过了。上天答应我,让楚代周兴,我是上膺天命的皇帝,天,怎么能夺走我的母亲?”
待他起来时,一阵头昏眼花,扶不住棺椁,竟从台上失足摔下,幸有立在几步下的内侍侍女惊骇之下还是扶住了他,只是扭伤而已。
数日后,高容华自请守灵,日日为太后诵经抄经,礼佛祈福。那一纸笺表呈入延庆宫,田弥弥微微一笑,太后信佛,她身后谁愿日日为她虔心念佛抄经,那位陛下便会记得谁的好,迟早有报偿。她一笑道:“这才是高家的女儿。”
高锷若能死在六十岁,也是位极人臣的传奇。他当年的谋略心智,着实令人击节赞叹。但年纪越大,反而越生出骄气,一心争抢,落得这般下场。高嬿宛被人事磨练,磨掉了那份痴情,那些骄气,呈现出她应有的本色来。
第103章 
一个月后,大楚威凤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楚军入吴,“协助”东吴幼帝平定永州王叛乱,正在淮州与叛军相持。东吴重道,淮州境内淮南山上玉准宫是淮南宗宗门所在,淮南宗现任掌教司徒玄启被先吴帝田睦及其父奉为真人,赠金印紫绶,这位司徒真人却避而不面君,终年隐于山间。
此番楚军至淮州,专门至玉准宫拜访。司徒真人常怀怜悯民众之心,楚军将领立誓对淮州百姓秋毫无犯,换得司徒真人亲身入楚,觐见楚帝。
一路车马迢迢,司徒玄启入锦京已是来年一月。萧尚醴见到司徒玄启时却心中巨震,这在东吴地位比得上国师的真人身材高大,紫袍星冠,不持麈尾,也不持拂尘,手中持一柄白玉长如意,两鬓微霜,英俊异常。这英俊却不是……逾郎那种风流高峻的英俊,而是淡漠严谨的英俊。
待他坐下,姿态端严,肩背笔直,犹如高山。一举一动都极有法度,远不似……逾郎。明明相貌气质都不同,或许是身形太过相似,他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逾郎分开。这时便恨起身上的情蛊是雌蛊,不能给宿主什么感觉,否则他凭借身上的蛊虫是否异动就能察知眼前这人是否是……逾郎。
吴帝称司徒玄启为“真人”,因东吴国教即是道教,所以这样敬称。大楚尊金林禅寺思憾大师为国师,以佛教为国教。萧尚醴不愿佛教作大,有意两头借重,使佛道相互制衡才好,所以召见东吴司徒玄启。但司徒玄启能否用,还是未知之数,不宜对其过分尊重,因此以“炼师”相称,只道:“司徒炼师是初次入楚?”
这位司徒真人语声沉厚,语气却缓和,道:“回萧陛下,确是初次入楚。”萧尚醴若有所失,却不露出分毫。是了,怎么可能是逾郎。我连梦中都不愿与他相会,逾郎又怎会冒险来见我。是我朝朝暮暮思念他,才会见到身形类似的男人都往他身上想。他只觉自己这样误认,又直到此刻还执迷不悟,十分羞耻,当即道:“寡人另有要事,便由垂拱令陪伴司徒炼师在京中安顿下来。”
要顾三去伴那司徒玄启安顿下来也是为试试他究竟是谁,次日召垂拱令面见,问及“司徒玄启”之事,顾三只道司徒炼师暂居京中玄都观,又道昨日与司徒炼师谈玄论道,这位炼师果然学识渊博,持身严谨,超凡脱俗,不愧为东吴国师。
萧尚醴自问在朝政上巨细无遗、洞察烛照,唯独在对那人之时,心思混乱。司徒玄启是真有其人,淮南宗掌教,东吴的两朝国师,也是奉他诏命的大楚军士从淮南请来的。除了他抑制不住的思慕,再无别的理由怀疑这司徒玄启是……别人假冒。
萧尚醴只得把他当真司徒玄启对待,处理朝事到入夜,才在宫中道观召见司徒玄启。先楚帝曾仰慕过道法,在宫中建观炼丹,观名玄虚。观前可做法,观后有丹房,白玉为户,朱砂做漆,冬日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
萧尚醴以往常服色玄,太后去世后却改常服为素色,要以此为母亲服丧三年。如今在内侍宫人服侍下来到玄虚观,这一路没有羽扇、香炉的仪仗,只有一个内侍跟随,一个内侍举羽盖伞,入观来,两个道僮打扮的内侍行礼,为他扫去肩头的雪粒,除去灯光下微微泛金的裘衣,裘衣下是白色常服,外罩纱袍。一色素白,纤尘不染。
这一夜明月金黄圆满,小雪纷落。玄虚观外有一条水渠,萧尚醴在窗边远望,只见窗外月夜里走来一个人,虽有内侍引路,内侍却跟不上他,惊诧停在原地,唯有那道人打扮的高大男人一身青衣,踏雪而来,雪上竟不曾留下半点足印。
萧尚醴看得痴了,直到那人走近,才看出他面容并不是记忆中那人,鬓发里也黑发比白发多。待他走到道观前,道僮要为他扫青衣肩上的积雪,却听他道:“不必。”眼前只见白雾蒸腾,嗅到雪水气味,那积雪转瞬不见,他的青衣也还是干的。
萧尚醴收敛心神,道:“司徒炼师果然有异能。”司徒玄启面色不动,仍是礼法端严,道:“萧陛下过奖。”萧尚醴道:“闻说司徒炼师是得道之人,可否向寡人传法,寡人洗耳恭听。”司徒玄启目不斜视,端坐道:“法不传六耳。”
萧尚醴意会,周围内侍宫人皆无声退下。司徒玄启听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起身道:“萧陛下请随我到窗前。”萧尚醴微一蹙眉,见司徒玄启已起身前行,在窗前面对窗外站立,那背影与他印象中的人更是相像。他被那高大的背影牵引,一步步上前,只听司徒玄启道:“法便是此刻,明月照陛下与我。”
萧尚醴一惊,要疾声斥责他,就在顷刻之间站立不稳,被那大胆狂徒拦腰抱起,听他在耳边道:“幼狸。”乐逾揭下面具,萧尚醴心中狂喜剧恸,所有猜疑都落实了,只能抓住他的衣襟,被他放在卧榻上,吻得周身战栗。
观后丹房地与墙都是白石,地面有巨大的阴阳鱼纹,墙上薄雕八卦,放置坐席卧榻。先楚帝醉心丹药时曾一连几日宿在观中,更辟出一间宽敞静室,床衾用具齐备。
萧尚醴被他抱到静室中,低声道:“逾郎,不要……”手指仍抓着乐逾襟口,这动作与乐濡别无二致。乐逾知道,他的母亲才逝世,至今才一个月有余,为人子者又怎能动欲念,怎么会动欲念。幼狸对他母亲眷恋极深,更是无心于床笫之事。乐逾托起他的下颌,道:“我知道。我此来只是为陪你。”
小蛾尚有“娘亲”在世,幼狸已经没有娘亲了。他心怀怜惜,声音醇厚低沉,萧尚醴听来,不禁抬头望他,千百种痛楚都涌上心头。人在光下,双眸原本如冻住的冰,有琉璃一般的光,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那冰都化了。
他眸光如流波,修眉入鬓,眸光流到眉尾再流入发鬓,却没有泪水。萧尚醴闭目靠在他怀中,低低道:“逾郎……我为你哭过许多次,却无法为母亲哭一场。”他再也没有泪水,难道一生泪水有个总数定数,都早早为逾郎哭尽了,此后再哭不出泪来。到母亲去时,再悲痛也有痛无泪。可转念一想,哪里只是泪系在他身上,一生的情都系在他身上,为他用尽了。即使是最爱的母亲,自己也曾为他违逆过,如今想来更是悔恨,不曾对母亲更孝顺。他这一生中,还是几次违逆过她,几次伤过她的心。
乐逾指尖有茧,更轻地抚他眼睫,睫羽纤长,想到他送葬之时,睫上是否会落满雪籽,就如遭切肤之痛。他将萧尚醴抱在怀中,萧尚醴就真的不动,面颊贴着他的胸膛,隔衣衫听那一声声沉稳心跳,逐渐安定下来。
实在太过疲惫,见到乐逾,先是惊,再是想起母亲已不在的伤悲,若是对“司徒玄启”,为查明此人是否可用,打点精神秉烛夜谈也不是难事。但在逾郎怀中,平静下来那倦意如潮水涌来,他却强撑着不合上眼。既不合眼,也不问乐逾何时离去。这般拖得一时是一时,厮守得一刻是一刻。江山此夜,寒意刺骨,只愿在这人怀中汲取他身躯的温热。
直到乐逾抚他背道:“我会在锦京留十日。”萧尚醴才觉得胸口一松,睡去还倚靠着他。
乐逾抱他在怀中,膏烛低烧,直至天明才烧尽。他望着萧尚醴睡颜,稍微一动,怀中人就屏住呼吸,眉心微动,他就抱了他一夜不曾放手,目光细细凝视他的眉眼口唇,额上伤痕已平滑细腻,手触摸不出伤痕,但朱砂色深深渗入肌理。
及到破晓,萧尚醴微微挣动,道:“逾郎——”醒来还紧紧握着乐逾衣袖,那片衣袖已然被他纤长的手指抓皱了。他应当去上朝,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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