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第7章


一人多高,黑骑密匝匝地围在它附近,将其重重保护。
他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火油,脑中一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么多的火油,要是骤然被点燃,加点风一催,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杀伤,甚至引发爆炸,方圆至少半里寸草不生,到时一片混乱,说不定就可为那些平民创造出一个足以逃生的契机。他目测了一下,爆炸的范围绝对波及不到前锋,百姓当可无虞。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引爆那些火油呢?
他离那些战车至少有一里,弓箭射不到这么远,若强行突入,前进不了几步就会被成群的黑骑剁成肉泥。他比划着距离和弓箭的射程,眉头不由紧揪成了一团。
风沙渐渐地停了,天空显露出微微的蓝,日头高悬半空。城上忽然走出个人来,身着重甲,看来便是邺丘守将萧明。只见他对麾下众人吩咐了一番,随即便有几名守军站了出来,对着城下高声喊话。陈忆安离得远,喊话的内容他只听得七八分,不外乎是什么放下武器投降,你们绝无胜算这样的套话,那小兵喊得脸红脖子粗,倒颇有威势。
这般喊上半晌,前一个累了,后一个便补上,活像是在唱一台大戏。陈忆安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看来战场上只要能够胜利,任何一方都会不择手段,无论这手段多么的野蛮,多么的不上台面。
日头渐渐西移,黑骑依然静立宛如一尊尊塑像。不过就算陈忆安也被这疲劳攻势吵得耳膜发疼,难说这群黑骑是真正不为所动,还是碍于军规不敢妄动。忽然有一群飞鸟掠过战场,扑打翅膀的声音汇成一片浪潮,渐渐远去。他望着那群飞鸟,脑中忽然现出一丝灵光。
萧明正在城头上焦急地踱步。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时辰,天色都要黑尽,他们却依然没有办法来破这个死局。唐朔风带来的消息只为了稳定军心,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明日一早数百名无辜百姓人头落地,他这个守将必将被弹劾到永世无法翻身。
夜幕沉沉地压了下来,太阳隐没在极遥远外的岩山之后,一群寒鸦自靛蓝的苍穹之上掠过。萧明负手立在女墙之后,愁眉紧锁,手下的将士无不双眼泛着血丝。看来今夜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忽然之间,城下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那响声足有开山裂石之威,吓得他一个趔趄,随后顾不得自身安危,猛地扑在了城头向下望去。只见黑骑之中爆出了一团火光,那火光将一辆巨大的战车完全笼罩,碎片四散而飞,那些带着火焰的木屑落到另一辆战车上,又是“轰”的一声,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无论城上还是城下的诸人,皆已目瞪口呆。只见一连排的战车就像一串炮仗似的一辆接一辆炸了个干净,轰隆轰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冲天而起的火光耀得人两眼发白。等那光芒渐渐散去,下面已是尸横遍野,至少有数百九夷人被炸死当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瘫在地上。这还不算完,九夷全是骑兵,巨大的响声令这些马匹发了狂,畜生受了惊,纵使马上的骑士怒吼着牵扯缰绳也无法约束。它们撒开四蹄漫无目的地疯狂奔逃起来,马蹄踹倒了人也毫无所觉,已有上百名黑骑被疯狂的骏马践踏于地,或死或伤。
乍逢如此巨大变故,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听不停有蛮夷的语言大声呼喝,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住场面。萧明咽了咽口水,已经完全懵了。怎么会这样?莫非是有什么神兵天降,还是唐将军施了什么奇计?混乱仍在持续,他傻站在城墙上,愣是摸不着头脑。
“将军,快看!”忽然有一名手下指着遥远的天际,惊讶地大声呼喊起来。
日暮西沉,天色黝黑,萧明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地平线上隐约冒出了一群黑影,像极了那日黑骑乍然出现的模样。可那群人却不是黑骑,他们比黑骑的数量要少上许多,不足千人,□□骏马也不如黑骑那般迅猛。他们也是轻骑,人人都带着刀,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九夷的阵营。杀声震天,没有过多犹豫,这支骑兵与黑骑短兵相接,对刚刚陷入混乱的九夷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躲在岩山后的陈忆安看得分明,那是朔方的援兵,虽然没有打出旗号,却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同僚,举手抬足一眼望去就能认出个七八分。他心中似有明悟,恐怕朔方军已经有了一套计划,派出了一队人马,未及实施,却偏偏遇上了这场爆炸,只好顺势而为。看来这支队伍的首领也是个懂得随机应变之人。
时机转瞬即逝,陈忆安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压抑着狂跳不已的内心,策马冲进了战场。
爆炸现场满目疮痍,后军混乱仍在持续,前锋武士也无心继续照管那些百姓,有不少都已经加入了救急的大军中。火油淌得满地都是,正不停蔓延,战场中很大一片已经无法站人,不经意间将前锋和后军隔了开来。陈忆安单枪匹马冲入阵中,竟一时无人注意到他,只有数名黑骑发现他不是九夷人,刚举起刀,就被他斩于马下。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他却依然觉得呼吸困难,近在咫尺的鲜血飞溅在脸上,令他恨不得就此掉头就跑。他咬着牙又杀了数名九夷军,终于看见了那群被挟持的百姓。好在黑骑自恃武力,并未用绳索缚住这些普通百姓,因此他们虽然惊慌,却还有能力逃跑。
“快走,到邺丘城门下,让萧将军开门,我替你们断后。”陈忆安大声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极度恐惧中略微回过了神,终于认出了这个带有明显南泽容貌的年轻人。他们几乎喜极而泣,来不及说上一声谢,纷纷用尽了最大力量地往城门口跑去。陈忆安握着刀,突然发现自己说了大话。黑骑的前后军虽然被火油隔了开来,却依然有不少人数,此刻发现南泽百姓逃跑,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上来,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夜里的狼。陈忆安咽了咽口水,强行定下心神,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放箭!放箭!别伤人!你他妈往哪儿放,对着后面那群九夷的王八羔子啊!”城头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一排箭雨射向黑骑前锋,顿时射倒数人。但似乎是因为神经绷得太久,这些弓箭手有些失了准头,有几支箭恰恰钉在他面前,险些要将他射个对穿。
陈忆安深吸一口气,策马往城门的方向退去。百姓中有不少老弱妇孺,跑得极慢,他不能将这些人暴露在黑骑的屠刀下,只能牢牢坚守在他们身后。箭雨将黑骑前锋隔开了大半,但仍有数十骑跑进了射程,离他不足十步。距离太近,上面已经不敢贸然放箭。陈忆安握着刀,掌心里满是汗水,他明白,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
如果是唐朔风,会不会砍杀这群人如同切菜?他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只是一瞬就消散了,因为敌人的长刀已经贴向了他的面门。他抽刀,上挑,前趋,递刃,只闻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那名黑骑跌落马下,胸膛里喷出的热血染红了沙土。脑后乍闻破风之声,他看也不看,回刀往身后一递,扬臂抡出一个半圆,身后又一名黑骑被开膛破肚,惨呼不绝于耳。
陈忆安已经有些麻木了,手中的刀已经不受控制,它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发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他像头野兽一样地喘着气,瞪着不住逼近的黑骑。他们只剩下了二十人,见他如此奋不顾身,竟一时心生畏惧,止步不前。
“小子!快退,往城门的方向退,我们替你殿后!”城上传来大声呼喝。陈忆安用余光瞥了一眼城门,发觉百姓都已撤得差不多了,当机立断拨马回头。黑骑也是在这时候动了,他们一拥而上,举刀朝着陈忆安的背心攻来。对他们而言,能否破城此刻已经不重要,这个南泽少年已给他们造成了绝大的屈辱,不报此仇,他们无法和自己的同僚交代。
□□矮马不及黑骑骏马,转瞬就被追上。陈忆安回刀欲战,手臂忽地一软。肩上箭伤未愈,连日紧绷的神经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他感到力不从心,死亡的恐惧从心底里蔓延开来。一名黑骑压住了他的刀,另一名黑骑抽刀就要斫向他的脖颈。他仿佛听到了血从腔子里喷出来的声音,仿佛看到了视线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不行,我不能死。陈忆安骤然爆发出一声断喝,硬生生地格开了那把沉重的长刀。肩头的伤口崩裂,一阵剧烈的疼。他抡起手臂,就像是第一天入朔方军时挥出的那刀一样,重重地劈在黑骑的长刀上。银光闪过,长刀断作两截,那名黑骑亦被这无匹的一刀断喉。
两具尸体滚落下马,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