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第8章


重地劈在黑骑的长刀上。银光闪过,长刀断作两截,那名黑骑亦被这无匹的一刀断喉。
两具尸体滚落下马,将后面的人阻了一阻,为他夺得了一线生机。他听见几支利箭自城上破风而来,精准地钉入了后面黑骑的胸膛。萧明派出了军中最好的神箭手,务必要保得这个年轻人周全。陈忆安来不及说上一声感激,咽下喉中翻涌的血气,提刀一刀砍在马臀上。□□矮马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疯狂地窜向城门。终于,它猛地一跃,直直跃入了那仅开一线的巨门。
甫一入城,他猛地跌下了马,滚落黄土。那矮马仍旧疯狂逃窜,片刻便不知所踪。
第6章 重逢
“医官!医官!”有人在他身边大声喊叫。
陈忆安心想自己还真惨,短短两天已经数度经历这种场景。身上的伤口全裂开了,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他只觉得身体已经像是不属于自己的,瘫在地上硬是半天无法提起力气。
医官扶着他站了起来。萧明匆匆跑下城墙,望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半晌,在他肩上猛地一拍,一叠声道:“好小子!好小子!”
“咳咳……”陈忆安咳嗽了两声,将喉咙里呛进去的沙土咳了出来,对萧明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望向那些百姓。秋夜寒凉,他们担惊受怕了一整日,正挤在一处瑟瑟发抖。陈忆安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忽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骤然从医官手中挣脱,左右来回,哑着嗓子问道:“伏伶呢?伏伶呢?”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未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之前形势混乱,人人关心的都只是自己父母妻儿,哪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外人。陈忆安问了半晌,竟无人回答。
“将军,将军!”一名斥候忽然匆匆上前,单膝跪地,报道,“九夷人已经退了!”
“好!太好了!”萧明闻言,顿时喜不自胜,原本岌岌可危的邺丘之围,竟就这样在弹指间化去,他不由兴奋至极地对陈忆安道,“小子,你此番立下大功,我会代你向唐将军讨封,从此你便可前程无虞啦!”
“萧将军!”陈忆安忽然回头对着他道,“朔方城的百姓,仍有人下落不明,我担心……”
萧明摆了摆手,为难地道:“战乱之中,本就难以顾得人人周全,我麾下士兵尚且死伤无数……现在九夷人刚刚退兵,外面难免还有他们的探子,况且夜黑风高,要去大张旗鼓地搜寻一两名百姓,实非明智之举。”
“可是……”陈忆安想起刘老那张焦虑的面容,心中宛如油煎火烧,却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言,张口结舌。
“你如此焦急,那失踪之人可是你的重要之人?”萧明问道。
“……”陈忆安更加无话可答,他亦说不清伏伶算是个什么人,只不过放着他的安危不管,他既对不起刘老,也对不起自己。
他为人向来重诺,颇有些死心眼,既是答应了母亲好好活着,便好好活着;答应了伏伶去一间酒肆找他,便就是要去找他。而今同刘老说了要带他回去,便也一定要做到。若非如此,他良心难安。
“这样吧,我吩咐下去,令斥候留意一二,今夜先莫要轻举妄动,你伤势颇重,不如就在本将营中静养。”萧明劝他。
他堂堂一城守将,肯为陈忆安的事情留心,已证明他颇为看重这个年轻人,甚至有意将他引到自己麾下。但陈忆安偏生是个不识抬举的,他听了萧明的话,完全不为所动,什么言下之意更是毫无所觉,只是强撑着抱拳道:“不必了,我只想尽早回到朔方城,向唐将军复命。”
萧明叹了口气,这年轻人心性坚韧,又有股说不出的憨直,令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只得道:“罢了,随你。”
“恳请将军借我一匹马。”
“来人!给他牵匹马来。”
陈忆安跨上马背,未及道谢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萧明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这样的年轻人,而今已经很少见了……”
夜色深沉如墨,戈壁上,骏马正撒开四蹄狂奔。黑骑刚匆匆撤去,战场上仍旧残留着遍地狼藉。九夷善于铸造兵刃,也善于炼制桐油等物,那火油经久不灭,仍在炽烈燃烧,黑骑的尸体横七竖八,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远处的岩山隐藏在夜幕的黑影中,冷月高悬半空。
陈忆安茫然四顾。他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战场上遍地是死人,还有不少半死不活的正自惨哼,要在其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陈忆安打心底里不希望伏伶身处其中,但他又不知该往何处找寻,便愣在当场。
“伏伶!”他喊道。
“伏伶——!”
声音在战场上远远地传了开去,受岩山所阻,形成悠然的回音。没有人回答他。陈忆安拨马回头,朝着黑骑撤军的方向一路找寻。
忽然,他看见前方似有人影晃动,登时打马上前。只见那是一队朔方军的斥候,看见他单枪匹马,纷纷露出戒备姿态,看清了他的容貌这才一松,亦有几个人口称校尉,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心生疑惑,不由问道:“夜色深了,你们为何还在此逗留?”
“我们打扫战场,遇到一形迹可疑之人,头儿正在那里问话。”一人答道。
“形迹可疑之人?”
“是,此人是朔方人氏,但九夷退兵后却不曾回城,一直在战场上逗留,不知意欲何为。”
“那人在哪里?”
斥候指了一个方向。陈忆安奔马向前,只见那边火光围成一圈,四五个朔方军的斥候背对着他,将一人堵在岩山下。那人身着驼皮衣衫,裹得厚重,发丝凌乱,颊上沾着尘土,一双湖水似的眼睛满是惊惶神色。那不是伏伶又是谁?
他背靠着岩石,随身的那把琴已不知所踪,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斥候们围着他,大声问道:“实话实说,你无故逗留于此,意欲何为?”
“我没有!”伏伶辩道。他像是吓坏了,只知道说这三个字,余下的什么都说不出来。陈忆安无法坐视,跨下马推开那群斥候,高声道:”别问了!他不是歹人!”
“校尉!”那群人看见是他,先唤了一声。
“九夷人掳走朔方城数百平民,现在大部分已经被安置在城中,仍有少数生死不明。难得找到一人,你们竟还无故怀疑,恶言逼问,实在可恶!”陈忆安已着实有些生气了。
“可……”
“不必再说了!”陈忆安撂下话,但看着这群同僚烟熏火燎的面容,想到连日来战役艰辛,这些人成了惊弓之鸟也情有可原,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情,不要为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耗费了精力,早点做完,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斥候们拱手,各自散了去。陈忆安朝着伏伶伸出手,道:“来,我带你回朔方城。”
伏伶握住他的手,跟着他跨上了马背。陈忆安的掌心冰冷,感觉不到一丝热度,他的嗓音也是嘶哑的,身上的衣服染满了血迹,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恶战。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着伏伶一路朝着朔方城的方向奔去,仿佛一个孩子在外面迷了路,而他正接那个孩子回家。
午夜的风吹拂在脸上,银河在天穹闪耀。陈忆安的呼吸越来越冷,他策马跑了一阵,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嘴角微微溢出了一线血迹。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微微痉挛。
“你受了伤。”伏伶坐在他身后,忽然道。
“是啊。”陈忆安答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说话只能尽量简短。
“伤得还很重。”伏伶轻声道,“这里的夜晚很冷,失血过多的话,人很快就会失去力气,冷得动不了。”
陈忆安苦笑,他何尝不知道,双手早就没感觉了,不过是凭着一股惯性前进。这样下去或许他在到达朔方城之前就会冻僵在路上,或许能堪堪坚持到目的地。谁知道呢,他已经懒得去想这些事了。大脑仿佛也冻住了,已经停止了思考。
伏伶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他只留下了一件里衣,剩余的披在身上,而后将陈忆安抱在怀里,用一层层衣衫将他牢牢裹住。
后背传来一股暖流,渐渐融化了他冻僵的身躯。一双手臂环在腰上,将热度毫无保留地递了过来,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手臂慢慢恢复了知觉,胸臆中那股刀割似的疼痛竟也略有缓解,陈忆安轻轻舒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
“你好些了,对不对?”伏伶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喜悦。
“嗯,谢谢你。”陈忆安道。他也无心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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