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第18章


张迁对这附近数十里的地形极其熟悉,他觉得可行,八成不会出错,陈忆安与他推敲一阵,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条计策便暂时这么定下了。
天色已暗,斥候传来情报,黑骑在平原上扎营,明日一早才会拔营启程,陈忆安便与平夷军众人约定寅时出发,所有人趁今晚睡个好觉,预备明日打一场痛快仗。
最后,张迁在帐中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门口戍守的卫兵,独把陈忆安一个人留了下来,分外郑重地说了一番话。
“唐将军的那句话,始终是我心里的一块心病。咱们朔方军大多是老人,都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没人会去私通九夷人,而且那些军机要事,普通的士兵会知道个大概,不会接触到核心,也不会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走哪条线路。泄露消息的,只会是知道内情的人。”
“但问题是,知道内情的只有那日和你和唐将军一起出去的三百个人,还有我,但那些人没有一个回来,所以就只剩下三个人,我,你,唐将军。”
“这事怎么想怎么荒谬。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所以不妨按照唐将军的思路把这事情捋一捋。”
“第一,内奸就在那三百人当中,他没有死,而是浑水摸鱼溜去了九夷人的地盘,但这样他就没办法再回来了,也就是说他这个内奸只当了一次,却要长期藏身于朔方军中,下了很大的本钱。但就这一次就让他们俘虏了唐将军,也算是很值得了,姑且算作一种可能。”
“第二,内奸在我们三人当中。”
“开什么玩笑?”陈忆安摇摇头笑道,他是真觉得张迁在说笑话。
“你听我说。唐将军当然不会,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你,和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而是可能我们不经意间把消息泄露了出去,被有心人听到,告诉了九夷人。我这段日子老在回忆我有没有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你也回忆一下,没准真是这样。”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那个内奸还在,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套我们的消息,取得我们的动向,好去告诉九夷人。模凌两可的肯定不行,必须得精确到时间地点,你想一想,你有没有同别人说过类似的话。”
陈忆安想了许久,摇了摇头。然后他道:“我想不起来,不过我觉得肯定是第一种。那天撤退的时候,最后逃出来的只有五十多个,剩下的是死了还是被抓了,没人确认过。而且那五十多个,我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尸体。”
“但愿如此。”张迁点了点头,又是一叹,“否则看不见的敌人就在身边,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
第14章 死地
是夜,他照例去了一间酒肆。
刘老依旧不在,不知是有事还是刻意避开。陈忆安走进屋里,意外地发现伏伶竟也不在,可屋里灯是亮的。他心中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刚回过身,却几乎与一人撞个满怀。伏伶踉跄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定,怀里抱着一把崭新的琴。
“看,做好了!”他把手一伸,端着琴给他看,满是笑意。
陈忆安瞧着他的模样,只觉越看越是可爱,忽地一矮身把他连人带琴抱了起来,跨进房中。伏伶顾不得反抗,匆忙抱紧了自己的琴,口中只道:“我的琴!小心我的琴!”
看来这琴竟是比他自个儿还重要。陈忆安松了手,伏伶把琴放在桌上,又回过身来抱他,道:“我新想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你这个……啊!”
灯影摇曳,两条人影滚到床上,纠缠在一处。
又是半夜荒唐,精疲力尽的两人相拥而卧,烛火映出暖黄的光晕,那琴静静地躺在桌上,丝绦编成的流苏垂落,每一束都是人用手花了许多时间一根根缠上去的,精致得像是永安城里价钱最昂贵的刺绣。
“伏伶。”
“嗯?”
“你的手真巧。”
伏伶耳朵一红,道:“少说这些花言巧语。最近怎么闲得天天来?不跟九夷人打仗了?”
“打,怎么不打。只不过唐将军说了,我们不主动出击,怀英孤军在外,没有一定的补给,我们只要严守城池,等他们粮草耗完,自己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那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待在这里就行?”
“那可不行,黑骑的战力还是不可小觑,我们也没把握一定能守住这些城池。所以就需要派出一支小队对他们进行骚扰,让他们自顾不暇,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只管消耗他们的精力,这样我们以逸待劳,胜算就会大很多。”
“这是那个唐将军的主意么?他真聪明。”
“是啊。可惜他现在身在敌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放心,你的唐将军那么厉害,肯定活得好好的。”
“……怎么有股酸味?你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伏伶扑哧一笑,翻了个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道:“你们要派出一支小队去骚扰九夷军?什么时候?”
陈忆安捋着他脑后的头发,正准备回答,却忽然顿住了。
……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那个内奸还在,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套我们的消息,取得我们的动向,好去告诉九夷人。模凌两可的肯定不行,必须得精确到时间地点,你想一想……”
……
张迁的话毫无征兆地从脑海中冒出,陈忆安霎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这屋里大门紧闭,燃着炭火,空气都是暖融融的,可他却如坠冰窟,甚至于打了个寒噤。
“冷?”伏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阵反常的颤抖,掀开被子道,“我去加点炭。”
没等他起身,陈忆安忽然猛地将他抱住。伏伶跌回床上,不明所以,拍了拍他的胳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伏伶。”他克制着自己,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伏伶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疑惑,随后他笑了起来,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怎么忽然说这种话?你听好,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我把这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也有两个人绝对不会背叛,一个是阿爹,一个是你。”
陈忆安看着他的眼睛。伏伶的眼睛不像他是纯粹的黑,而是泛着浅浅的褐色,像一块无暇的琥珀,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模样。他对着陈忆安微微地笑,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哄一个犯了脾气的孩子。他露出的脖颈上星星点点地印着激情过后的痕迹,他们彼此的身上都布满了对方的气味。
他抱着伏伶,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害怕。”
伏伶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我也会时常觉得害怕,怕你有一天再也不会回来,怕再见不到你,所以才时常想问你的动向。我听说了你们朔方军出了内奸,那位张将军显得有些草木皆兵,一直在城里搜索……”
“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真是个混账。”陈忆安懊恼道。
“没关系。”伏伶侧过头去吻了他一下,“我不会生你的气。”但他听上去仍是有些微愠的意味。
陈忆安忙道:“我们寅时就要出发,去往古河道那边。你不用担心,张将军说过,明天不会起风,而且我们完成了任务就撤,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你只要安心等我回来。”
“我会等你的。”伏伶轻笑,两手环着他的腰,“总之你是我的,怎样都跑不掉。”
“好,怎样都跑不掉。”陈忆安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寅初。
天色仍旧漆黑一片,启明星尚未升起,朔方城下却已灯火通明。一千精骑整装待发,大漠的夜晚滴水成冰,人人冻得双手通红,却无人有所怨言,陈忆安身着轻甲,策马立在队伍最前,身上背着箭筒,佩刀沉稳地挂在腰畔,刀鞘上竟结了一层细细的薄霜。
他扫视了一圈这一千名下属,又看了看身后一脸坚毅的两位副将,抬手一挥,道:“走了。”
这命令像是阵轻飘飘的风,平夷军诸人也像是阵风,马蹄上裹了厚布,令他们如幽灵般溶入夜色,不过片刻功夫,望楼上的斥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漆黑寂静的荒原一如往昔,黎明仍在酝酿之中,这片广袤的荒漠,不知又将埋下多少不知名的尸首?
当东方第一丝鱼肚白亮起的时候,陈忆安伏在断崖边,远远地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影。情报很准确,九夷人果然选择在黎明拔营启程,通过这处河谷。看情形,不到一刻钟后,黑骑的先头部队就会到达他们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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