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罪之翎雀谈》第6章


都说了叫你别靠近我了!”“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能怨我!”——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是他欺负人,而不是人欺负他。
于是玉树临风行事潇洒的景瑞公子当下燃起了熊熊的仗义之心,决定好生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于是贺临出手了。
于是精疲力尽的林兮溪反被制住了。
等俩人终于把话说清,那一伙山贼早就偷偷摸摸卷了包袱跑远了——山贼山贼,“偷”自然是“贼”的必备伎俩。
林兮溪拔腿就要追,可彼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谁也不知追进那林间深处会遭遇什么,林兮溪会不会干脆连同小命一起交代了。
良心发现之后的贺临自是不忍心见他流落荒野,随口便允诺他:“既然弄巧成拙害你丢了包袱,便由我将它找回来。”
“那若是找不回来呢?”
“无论你那包袱里有什么,我双倍赔你便是了。”
——贺临为了维护颜面随口许下承诺的时候,当然是完全没有想到,那包袱里究竟有什么。
大抵乌璐山这一出乌龙,能彻底教会贺临,做人真不能随便装逼。
那一日太阳落山以后,林兮溪再挑不动眼皮,坐在贺临的马上,靠着人胸口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再醒来的时候,这迷糊小孩儿已经被贺临“拐卖”给了黑心刊社,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苦工。
*
“那伙山贼来得太蹊跷,自多年前长阳王清剿了乌璐山邪族之后,那几座山头分明是连年太平……”
这小孩儿咕噜噜的肚皮叫得贺临耳不忍闻,随手买了包热乎乎的糖栗子塞给他,二人边走边吃边聊。
“所以我的包袱呢?”林兮溪抱着纸包剥栗子,事关自己日后的幸福,林兮溪穷追不舍,栗子都堵不上他的嘴。
“呃。”贺临摸摸鼻子,“既然山贼来得蹊跷,追查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那包袱里头究竟有什么要紧的,我先赔给你?”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贺临早就忘了十天前的这一出了。那些劳什子山贼,他日理万机的景瑞公子根本无暇顾及,至今还没出手去追查。
“……”林兮溪顿住脚步,捏着一个栗子问他,“这一包栗子,要几个铜板?”
“二十文啊。”
“那一钱银子是多少文?”
“一百文。”
“一两银子值几钱?”
“十钱……你究竟想问什么?”贺临一脸莫名其妙。
林兮溪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一两银子,可以买五十包这样的糖炒栗子,我那包袱里,装的都是一千两的银票。”
贺临:“……几张?”
林兮溪伸出一根手指头。
贺临一颗心放下一半。
“一百张。”林兮溪幽幽道。
不用四舍五入,这就是一个亿。
贺临:……
小屁孩吹起牛来还没个谱了。
“我不要你还我双倍。”林兮溪打了两个小喷嚏,搓了搓胳膊,数九寒天光着膀子挂着伤在街上走,莫说他是个热血少年,即便是个铁血少年也受不住这刺骨凉风。
贺临叹了口气,脱下外袍扔给他,“自己穿上。”
林兮溪接了衣裳,毫不客气地套在外头,沾了糖渍的指头按了上去,留了几个黑漆漆的印子,“你把包袱里的银子等额还给我就行,一分不能少。”
贺临:“……”
还敢说得跟真的似的。
一百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莫说能买下十间夜莺阁,怕是连那千重山上头依山叠起的万重楼都要分他几座。
十多岁的少年身怀巨额银票独自行走江湖,最没谱的三流小报都不敢这么写。
贺临干脆也不走了,俩人站在街上一盏忽明忽灭的纸灯下头,大眼瞪长眼。
“你爹是做什么的?”
林兮溪仔细想了想,他爹平日里除了看书、喝茶和乐此不疲地蹂。躏他以外,似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哦对了,他有时也会出门的。
思及此,林兮溪不确定道:“我爹是个教书先生……好像是。”
“那你娘呢?”
这个问题林兮溪就更不确定了,他家虽然很大,可他爹和他父亲恨不能日日夜夜粘在一块儿,俩人黏糊到多他一个儿子都嫌多余,哪儿还能容得下一个“娘”。
况且他两个父亲除了几年前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偌大的陌生世界以外,总体来说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娘……当然,那俩老夫夫也从没打算给他找个娘。
左右一想,林兮溪便嘟哝着小声回答贺临:“我没有娘。”
说话时林兮溪心里头惴惴不安,不知道没有娘会不会让人瞧不起。
这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这突然变得唯唯诺诺的小嗓音,在贺临的认知里这事情便被诠释成了另一番境况:一个爹不管娘不要,从小活在臆想症里的傻孩子,长大些年岁,可能是遭到了童年妄想的破灭,于是不堪打击,逃家了。
——罢了,也是个可怜孩子,贺临当下不再打算与他计较。
曲起一指敲敲他脑袋,贺临忍不住训他:“越说越荒唐,教书先生能有这么些银两给你?你这小子莫要信口开河。”
“教书先生怎么了?”林兮溪不服气,捂着脑袋撇撇嘴,“那尽书先生也有许多银子呢!”
“尽书先生?大文豪言尽书?”既是赫赫有名的言尽书先生,一副字卖出天价也不稀奇。
“对啊。”林兮溪点头如啄米。
贺临更觉好笑,“你怎知尽书先生有银子?莫非你爹就是他?”
“当然不是!他是父亲给我请的夫子——”
林兮溪被激得脱口而出,说完便捂着嘴满心懊悔。
“哦?”贺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当中透出林兮溪看不懂的意味深长,“我再问你一次,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是贺临抛出的第二次机会。
可惜林兮溪浑然不知,直接将那机会捏吧捏吧揉成团扔到脑后去了,想也不想道,“林兮溪啊,你还要问几次?”
贺临一把扯下林兮溪身上披着的那件印着黑手印的衣裳。
“——衣服还给我,我冷。”
忽如其来的寒风和贺临变脸的速度一样快,弄得林兮溪一个哆嗦,嚼了一半的糖炒栗子卡嗓子眼儿里头了。
“咳咳——”急忙拍着胸口顺气,林兮溪心里头又着急又懵懂——这臭狐狸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贺临撇都没撇上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别,别走……”林兮溪生怕贺临趁机跑路,若是再跟丢了,他又要再挨上几天饿。
话音未落,贺临脚下转了个圈儿,回身搭着林兮溪的肩膀就往街道对面走。
林兮溪赶紧擦了擦咳出的眼泪水,可怜巴巴地抬头道:“你别丢下我。”
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贺临心里头像是被一根羽毛挠了一下,若有似无,却极不舒服,一种他自个儿也解释不清的晦涩情绪在心里头缓缓流动。
未及贺临再度开口,身后一声囫囵不清的嗓音叫道——
“景,景瑞公子?”
第6章 翎雀
来人是贺临避之不及的,可他身旁还紧紧跟着个懵懂的林兮溪。
见有人叫这狐狸眼,林兮溪回头望了一眼,那方灯火阑珊处,一个面红耳赤、一看就是在花楼里头喝得七荤八素的青年,正遥遥望着这处,口里囫囵不清地喊着:“景瑞公子?别、别走啊,这、这么巧啊,你也来喝酒?”
林兮溪戳戳他,“有人叫你呢,好像还是个大舌头。”
贺临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回过头去。
此时不过太阳下山,远没到酣歌恒舞的时候,这青年却已经喝得烂醉,显然是自白日起就泡在这花楼了。
心头万般不屑,面上纹丝不动,贺临风度翩翩地回头,微笑:“许久未见,慕容二公子还是这般好兴致。”这般胡乱酗酒、白日宣淫的好的兴致。
林兮溪却一下来了精神,“慕容二”不正是他那嫌疑人名单上的第二号吗?
“谁、谁说我醉了,放放放开我!”慕容二公子挥开身旁搀扶着他的随从,摇摇晃晃往对过走,坚持要来与贺临打声招呼。
林兮溪被贺临严严实实挡着,心头好奇极了,从他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望见慕容二的出处——那大红灯笼照着的地方,牌匾上写的正是“夜莺阁”。
分明是黎明时分刚死了一个叶温香,到此时太阳也不过才走了一轮,而夜莺阁已然恢复了鼎沸人声,照常做着营生,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兮溪忽觉怅然,虽说叶温香的臭名声他今日也领教了,却没料到人情竟能如此薄凉。
他突然有些不太喜欢这座过于活泼的无妄城了。
“嘿,还藏了个小雏儿?”慕容二公子显然是喝得神志不清,凑到贺临跟前的时候,也偏着头细细端详着被贺临有意挡在身后的林兮溪,拍着手叫道,“嫩!真嫩!唇红齿白眼神清亮,定是个小仔鸡,景瑞公子果真好眼光!不知叫起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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