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阵》第106章


钟离山想必已经看清,若是他还活着,做陈冰手中的人质,清平山的人必然要想尽办法救他,而陵洵和穆九也无法放开手脚组织反击,最终只会让清平山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他唯有一死,既可以打破现在的困局,也可将清平山上下所有人力物力全部交给陵洵调配。
以少敌多之战,必得万众一心,且有悲情为佐,置死地于后生。
因而他才想到了这个方法,在提出与陵洵交换的那一刻,便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大当家的!”王大此时已经跑到钟离山身边,待看清他身上的惨状,不禁发出野兽般的哭号,流着眼泪跪在原地,狠狠给他磕了几个头,用手背胡乱抹干净眼泪,哽咽道:“放心,兄弟必定为你报仇!”
王大曾受恩于钟离山,对钟离山的感情甚为深厚,因而这哀哭完全发自于真心,可谓痛彻肺腑。
众人受王大的情绪感染,再看看钟离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都悲从中来,怒火滔天,跟随着陵洵,趁乱杀入陈冰阵营,一个一个全都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陵洵也在极度的悲伤和仇恨中,更进一步激发了阵法潜能,接连几个大阵布下去,让白法师等人措手不及,一步一步被驱赶向虎口关。陈冰骑在马上,狼狈地在冲散的凉州散兵中闪躲,策马回望之际,却见虎口关如一头凶兽的巨口,正静静地张开,等着将他吞吃入腹。
自古言道,骄兵必败,而哀兵必胜。
陈冰率凉州兵攻克汉中,乘势进军清平山,本就是疲兵作战,又是带着轻蔑态度,已然种下恶果,因而当陵洵趁凉州兵乱之际,将他们驱逐至虎口关,穆九带兵倾城而出,将陈冰夹击在虎口关外血战三日,终究由陵洵亲自将他斩杀于马下,这结果也就不那么出人意料了。
白法师趁乱逃走,而那之前将农人脱光了吊在半空折辱,后又为钟离山割肉行刑的阵法师却落在陵洵手中。
“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还望风将军饶恕!”
“我饶恕你,谁又来饶恕枉死的人?”陵洵却只是冷冷地说了这句,便毫不迟疑将人的脑袋砍下来,想到钟离山死前的惨状,心中唯有恨意。
鲜血浸湿了大红的喜袍,却看不出血色,战事结束于第三日夕阳时分,站在虎口关的半山坡往下面看去,竟分不清那刺目的一片一片红,是霞光还是人血。
陵洵手提长刀,刀上滴血,已不知沾染上多少条人命,而他只怔怔看着脚下,在尸山血海中,仿佛又回到童年的噩梦。
有人从身后靠近,陵洵神经骤然紧绷,还不等意识做出判断,身体先一步反应,举刀就要挥砍,却听后面的人唤了一声:“少期。”
陵洵动作微顿,这才放松了身体,回头看向穆九,见他一身喜服也没来得及换,不由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惨笑,“喜事变丧事,你挑了个好日子。”
穆九注视着陵洵,忽然走过来,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陵洵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穆九叹了口气,道:“不忍看你难过。”
陵洵终是忍不住,眼眶微酸,弃刀抱住了穆九。
“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先是父母亲族,接着是姐姐,姐夫,你说我是不是命硬?是我把他们都克死了?”
“这不怪你,不要胡思乱想。”
陵洵抬起头,眼前有点模糊,哑声道:“所以我现在只剩下你了。”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我而去?
这后面一句话,陵洵没有说,却不知为何,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收敛尸首用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清平山上下皆披麻戴孝,为钟离山等人发丧。
幸存的凉州兵被俘,陵洵下令不许杀战俘,将这些兵将全部招安收复。而这其中最让人尴尬的一个降将,却是陈勋,相传是陈冰的亲生儿子。
“我愿意为风将军收拢凉州各部,归顺于将军!只要给我一月时间,便可将凉州户籍财政簿册尽数奉上!”
王大听说陈勋是陈冰儿子,恨不得徒手撕了他,可是陵洵却在虎跳峡对峙时看到过陈勋,知道他和陈冰并不是同路人,可以一用。再者,他们如今实力还很弱小,凉州那么大一块地界,陈家已驻守多年,根基颇深,想要由他们自己一口吞了凉州不太现实,倒不如交给陈冰的儿子继续管理。
因而在与穆九商量之后,陵洵力排众议,放陈勋回了凉州。而他则趁陈冰战死的消息未传出之前,火速攻下了汉中。待西北狼陈冰被清平山区区一介匪寇斩杀的消息传开,汉中已经是陵洵的地盘,其他人想要惦记,已经晚了。
但是陵洵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决定,让他与清平山的人生出了嫌隙,他们向来习惯于听从钟离山,从未将陵洵当成主公,因而对他的独断专行颇有微词。
大局初定,终于到了入土之日。
陵洵按照钟离山的遗愿,将他与陵姝合葬。抱着小外甥,举行过祭拜仪式,陵洵并没有立刻离开墓地,而是坐在钟离山与陵姝的坟前,发了许久的呆。
他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将他抱于膝头说的话。
他说,这天下,终究是由白骨堆起来的。
可他没有想到,乱世初现,他所见到的白骨,依然是至亲至爱之人的。
第93章 
汉中号称天府之国,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然而近一年中几经战火洗劫,当地已是民不聊生,秋收更是受到严重影响。如今眼看着就要入冬,贵族商贾还好说,平民的存粮早就被军队征收干净,能不能活过冬天都成问题,据说已经有不少人去城郊挖野菜根囤积。
陵洵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攻下汉中,当地的官员似乎对阵法师颇为忌惮,一听说这次新入主的是阵法师,全都噤若寒蝉,还不等陵洵开口,便已在城门口恭恭敬敬站成一排,双手奉上户籍簿册和财税账目。
清平山从将士到士兵,全都穿着孝服入城,空气中弥漫着肃穆沉重的气氛,引得城中百姓纷纷躲入家中,只开了窗户缝偷偷往外看。
街道上除了入城兵士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竟再也听不到别的,安静得仿佛死城。然而陵洵的内心却比这街道上还要死寂,一个念头不停地在脑中盘旋——他已是汉中之主,而这是钟离山拿命换来的。
“汉中城,百姓苦,豺狼走,虎豹来。”
不知从哪里忽然传出小儿歌声,将这凝重的气氛打破。
陵洵终于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望过去,却见两个汉中兵将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抓住,他身边的汉中当地官员诚惶诚恐道:“主公,这小儿说的歌谣乃十几年前流传,豺狼是指十年前贪狼国来犯,虎豹是说秦超派到各地的巡守太监。”
十几年前宦官当道时,是有过那么一阵,由朝廷派遣巡守太监到地方,履行刺使之职。
陵洵也不管这官员说的是实情,还是单纯为了不得罪他而找的借口,只一勒马缰,道:“放了那个孩子,到底是豺狼还是虎豹,咱们走着看看。”
汉中官员也不明白陵洵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不过既然他吩咐将那唱歌谣的小儿放了,旁人也不敢多说。小儿的娘早就等在旁边,吓得差点晕过去,见陵洵发话放人,忙搂住孩子,连连磕头告罪,躲进自己房里去了。
陵洵进驻汉中后,一律免除前州牧在时所设立的苛捐杂税,甚至主动从清平山运粮,按着户籍簿上的人头接济。而穆九也带着一些阵法师,利用阵术修缮残破的房屋以及农耕设施,让那些受战火波及的人家不至于居无定所。
这两项举措实行下去,汉中百姓总算缓过一口气,觉得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兵,也不见得有多坏,最起码人家进城之后没有烧杀掳掠,而陵洵一张好脸更是十分占便宜,等到半个月之后从汉中城离开时,不仅街上挤满了人,还不时有人当街下跪磕头,在家里做了吃食,用篮子装着往陵洵跟前送,更有那豆蔻少女见了陵洵脸红耳热,脉脉含情一路注目,可谓与入城时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越来越多人见了陵洵,开始悄声议论,觉得清平山的当家的不似土匪出身,甚至觉得他自有通身贵气,像个少年将军。
也不知怎的,这传言越传越广,到最后,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少将军”的称呼。
陵洵在汉中待了半个多月,又返回清平山,去给钟离山烧七七。
七七是“烧七”中最后一个七,因为距亡期已经很远,关系不太亲近的人,通常都会忽视掉这一天。所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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