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第38章


孟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傻皇子:〃殿下可知矫诏欺君是什么样的罪名?殿下应当回去休息,可莫要再戏弄微臣了。〃
这位本该痴傻的楚王殿下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不痴傻,他调整了一**子说:〃小孟舍人,你想一想,待李沦死后,本王就是父皇仅剩的儿子了。本王可就是唯一的皇子了。〃
孟惟神色变幻了几次,垂了头谨慎地道:〃殿下,这话可不该说。〃
李澜说着就想起了什么,噗嗤笑了出来,把两腿放了下来,略微倾身打量着他。
〃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要听本王说完的。本王也不平白差使你……小孟舍人今年多大?本王若没有记错的话,你和我那三哥是一年生日……二十有一了是吗?你现在是中书舍人,知制诰,旁人见了,定要赞一声年轻有为的罢。〃年轻的楚王语调一肃,表情也变得有些玩味起来,〃那你可知道你师相谢子念二十有一的时候,身居何职么?〃
孟惟的瞳孔骤然一缩,抬头看向他。
李澜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胡麻饴糖,往嘴里一塞:〃谢子念二十一岁的时候,我父皇登基,他以从龙定策之首功,宣麻拜相,年纪之轻,当属国朝第一。〃
孟惟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师相才学人品,本就是当世一等。〃
李澜嚼着糖,眯着眼咂摸了一会儿,瞥了瞥嘴继续道:〃是不是第一本王不知道,反正父皇特别喜欢他。刚才那些话都是父皇夸他的。〃顿了顿又说:〃本王不喜欢他。〃
孟惟方才被他的义正词严唬住了,现在看他又是一副懵懂无赖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他摇了摇头,笑着问:〃师相是何处开罪了殿下?〃
李澜怏怏不乐地玩着手指:〃他……哼,反正本王不喜欢他。不过本王知道你喜欢他。〃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孟惟,想起件旧事来:〃你知道他当年为了做到这个丞相,都做了什么吗?〃
孟惟神色闪动,满眼都是探寻。
李澜心满意足地向后一靠:〃他是你的师相,你自己去问他。〃
〃谢子念以前做过什么,本王不知道。但本王那天听见他和父皇说呢。凡思是个好孩子,就是差些磋磨,过两年放几任外任,磨个十年二十年,便可堪大任了。〃李澜掰了掰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给他看:〃孟凡思,你自己想想二十年之后你多大,四十一岁?谢子念自己今年都没有四十一岁吧?他才比父皇大两岁。〃
孟惟紧抿着唇,连下巴的线条都崩了起来,低声问:〃师相……当真是这样同陛下说的么?〃
李澜看他一眼,笑的粲然:〃 本王骗你做什么?〃
他的样貌着实出色。皇帝陛下本就生的极好看,楚王的生母刘贤妃据说也是冠绝六宫的美人,殿下姿容出众乃是应有之理,这一笑,几可生辉盈室。
叫人心里的酸涩难堪都稍缓开一些。
李澜仰着脸看看着孟惟:〃你帮我这一次,待到我为太子,就让你做翰林学士;待我登基,你就是丞相。你不帮我,你猜父皇会不会听谢别的,把你一直放在外头蹉跎?要是李沦做了太子,他又会不会重用你?孟惟,你仔细想想。〃
不仅是会不会被外放二十年的事。
孟惟慢慢地放松牙关。端详着眼前的年轻楚王干净的眉宇和眼底的天真,无端端地又想起了贾充杨骏*来。
师相是绝不肯叫楚王继位的,但是如果楚王真的做了太子,到时候……圣质如此,莫说贾充杨骏,怕连霍光也做得。
这又是怎样煊赫的权柄富贵?
有人不动心,自然就有人动心。现在李澜找上门来和自己商量,其实也算是天赐良机……楚王没有开府,全没有什么潜邸旧臣,如果狠下心搏这么一搏的话……
孟惟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在天壤之间升上去又落下来,转了好几遍。李澜倒也不催他,又摸出颗糖来咬着。
半晌后孟惟才开口道:〃我若为殿下奔走,势必要恶了师相的。不知殿下届时,将何以应对?〃
他说得艰涩,似隐忍了百般情愫,双眼里却烧起一团火来。
李澜嘿得笑了一声:〃你怕他找你算账?谢丞相凶得厉害,本王知道,会对付他的。说起来,小孟舍人……〃
孟惟抬眼看他,见他一双眼黑白分明,灵动似鹿,天真得无比纯粹。此刻那双眼里更流露出一种讨喜的狡黠,直叫孟惟想到了诗经里的狡童。
李澜嬉笑着问他:〃不如事成之后,本王把谢丞相送你如何?他整个人都由你处置。也省的你心疼本王弄死他,你只要别把他玩坏了就行,本王还有用他的地方。〃
年轻的中书舍人刹那间觉得心跳如擂鼓,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殿下。殿下这是真的玩笑了……〃
李澜正津津有味地含着糖,闻声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地问:〃你不要吗?〃
孟惟又噎了一下。
李澜略偏了偏头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真的不要?你不是喜欢他么?你难道就不想和他做那样的事?〃
六殿下一下子又恢复了稚气,托着腮眨巴着眼睛好奇:〃怎么会呢?喜欢他不就应该……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他嘛。是了,那你不要就不要吧〃
孟惟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梗在了喉咙口。李澜不同于常人,看着就不是通明练达的样子,恐怕不知道什么是谦虚推让,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害羞。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叫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往日执笔极稳的手都几乎要发抖了,孟惟心乱如麻,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沉着地应道:〃臣没有说不要。〃
李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说:〃那好,你写诏书吧。本王还要拿回去盖玉玺。澜儿要是离得久了,父皇会醒的。〃
第八十七章 
孟惟拟写诏书的时候竟要比往日更一气呵成,书罢晾干墨迹的时候,无端端便想起了恶向胆边生之语。
但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只要事发后不被李言斩杀当下,日后必然荣华可期。
如何从皇帝那里挣命他亦有几分成算,大不了也不过是被外放十年,一旦李澜真的坐稳了皇位,绝不会短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不论他傻还是不傻……
想到此处,心里却又是一动,隔着官服按住了胸前挂着的那个梅花金锞子,半晌才道:〃微臣的身家性命尽付殿下了,倘若有什么变故,请殿下务必遣人来告。〃
李澜看他一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啦……本王还当你胆子大得很。李沦要是死了,本王就叫乐然来和你说。你先想法子,不管怎么样,先别叫你师相知道。〃
说着从他手中抽出了写好的诏书,袖了就走。
孟惟站在原地,隔着门扉目送李澜走远了,像是忽然失了力气,兀自坐倒,半晌才觉出来,里衣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浸湿了。
他伸手到领子里去,抓住了胸前挂着的金梅花锞子,用指尖一笔一划,描着这金锞子背后那个花押。
李澜回去之后没有急着将那诏书发下去,而是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里。
李言觉浅,自然是被他惊动了,迷迷糊糊地问:〃澜儿?〃
李澜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澜儿睡不着,去和琼玩了会儿。〃
李言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他,说:〃你啊,半夜不睡,就知道胡闹……〃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皇帝并不以为意,只十分温柔地哄道:〃好了,睡吧。〃
李澜在夜色里端详着他父皇眉目的轮廓,凑过去又亲了一口,满心甜蜜地想:父皇终于要是我一个人的了。
隔日午后,乐然奉旨出宫宣诏,是贬斥工部侍郎。
他同样是悬着一颗心。
袖里装了两分诏书,同样是诏出中枢,一样有朱笔御批,一样盖着玉玺,一份是天子过目过的贬斥之诏,一份是天子一无所知的赐死诏。
乐然服侍了李澜十多年,昨夜才第一次看到李澜提笔写字……朱笔流转间,一横一竖转折勾提,都和当今天子用笔一模一样。他眼睁睁看着李澜写了那几个字,再重看时,仍旧觉得就是皇帝的亲笔写的。
诏书虽伪,但是天衣无缝。乐然想,做傻王爷的管家固然是好的,但哪比得上做宫里的大总管呢?那是大臣们都要费力巴结的。君不见权势滔天如谢相,哪回给他传旨,不能得些金叶银锭的赏赐呢……清正的二楞子当然是有的,但真的位高权重,但凡玲珑些,就不会与天子身边的内侍交情太恶。
想到谢相,乐然陡然生了些怯意,转念一想,写这封诏书的小孟舍人正是谢相仅有的得意门生,便又呼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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