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吾儿愚且鲁》第39章


想到谢相,乐然陡然生了些怯意,转念一想,写这封诏书的小孟舍人正是谢相仅有的得意门生,便又呼出了一口浊气。
宫中数得上的大貂珰打发了义子去给孟惟报信后,稳稳地坐上了车,用多年不用的乡音暗自念了一句俚语:〃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干肯定是要被六哥儿恁死的,不如他娘干了!〃
李言午后是惯例小憩的,何况他这几日身上一直不好,喝的药里更加了许多安神的方剂,是以睡了一个多时辰,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睁开眼,看见李澜正坐在他床前,他最心爱的小儿子两眼晶亮,面上带着喜色,递了茶盏给他。
李言揉了揉眉心半支起身子,李澜会意,将茶盏递到他唇边,李言低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问:〃澜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澜笑着搁下茶盏,抱着他蹭了蹭,说:〃父皇以后都不用再为李沦生气了……父皇终于可以立澜儿做太子啦!这样澜儿就可以一直一直在宫里陪着父皇啦!〃
李言却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高兴,皇帝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李澜歪了歪头,重复道:〃李沦死了,父皇可以立澜儿做太子啦!〃
李言抬手掩住了嘴唇,咳嗽了两声,李澜去给他拍背,李言猛地一下挣开了他,涩声道:〃你要做……你要做太子?咳咳咳……李沦呢……李沦是怎么、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澜儿知道父皇下不去手,澜儿想法子写了个诏书,把李沦赐死了。〃李澜有些骄傲地说着,竟似邀功。但看李言咳嗽得厉害,十分担心地又递过了茶盏:〃父皇怎么?父皇……不高兴吗?〃
李言只觉得整个胸口都疼得厉害,连吸气都让他疼得打颤,一股股腥气直从喉头往上冒,耳边嗡嗡有声,眼前也模糊得厉害。
只模糊地听得几句李澜兴奋的话语。
……李沦死了。
……父皇可以立澜儿做太子了。
……澜儿想法子写了个诏书,盖了玉玺,把李沦赐死了。
李言死死地盯着他,不知怎么,依稀想起了当年谢别忧心忡忡地劝诫。
〃陛下不与臣子亲近,如今病中,更连宫人都不让近身,只独宠六哥儿一人……倘若六哥儿不是真的傻,隔绝中外何等轻易?〃
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
〃澜儿天真无邪,子念委实多虑。〃
李言低低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厉害,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他此刻满心的荒谬,皇帝甚至用力捶了捶床榻。
李澜眨了眨眼睛,他觉得父皇笑该是因为高兴,但李言脸上的表情让他没法觉得是高兴,小皇子有些慌神,轻声唤他:〃父皇……?〃
李言抬手掩住唇,似乎是笑得厉害,呛咳起来,李澜越发觉得不对,按着他的肩膀强行拨开了他的手。
就看见整幅衣袖,淋淋漓漓全都是血。
李澜吓得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惊声叫道:〃父皇!!!〃
李言最后看了他一眼,又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像是一只折翼的鹤似的,颓然倒回榻上。
第八十八章 
孟惟匆匆赶到的时候,乾元宫被太医挤满了,李澜跪在皇帝床前哭得喘不上气,黎平拈着银针靠在龙床前头,正在给皇帝施针。
孟惟冷眼看着,寻了个空拉住了乐然避到偏殿,问:〃现在如何了?殿下若要传位诏书,我这里写了一份。〃
他说着就要从袖里拿出诏书来,乐然赶紧给他塞了回去,说:〃您写这个做什么!〃
孟惟被他的反应弄得懵了,反问他:〃殿下矫诏杀了李沦,陛下定不能容他,不趁机夺位又该做什么?难道陛下现在这样呕血昏厥,难道、难道不是殿下做的?〃
乐然苦着个脸道:〃殿下最是敬爱皇帝的,怎么会有非分之想,您可千万别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殿下是把事情向陛下直言相告了……〃
孟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公公切莫说笑了,殿下……殿下就半点没想过之后如何么!〃
乐然也觉得丧气:〃您还不知道咱们六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人么?咱家真是猪油蒙了心,还当他脑子清楚了,同他一起做下了这样杀头的买卖……等陛下醒了,到时候你我就死定了!〃
孟惟退了两步,俊朗的脸白得像纸一样,愣了一会儿,猛地咬紧了牙关:〃岂能坐以待毙,现在陛下不能视事,又只有殿下一个儿子了,这总是事实……师相现在还不知道李沦身死之事,就还有机会!〃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乐然忙拉住他,问:〃孟舍人哪里去?〃
孟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去见殿下……我孟惟绝不认命!〃
乐然看他这样,也定了定神,一咬牙道:〃陛下的寝宫岂是你一个中书舍人能进的……咱家来想办法。〃
李澜正伏在他父皇床前哭得几乎断气,皇帝吐了一床的血却尚未及换过寝具,他面上也染了血痕,趁着白腻的肤色,竟有些妖艳。
乐然走过去对乐意说:〃六殿下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带他下去擦洗擦洗,不然陛下醒过来了……〃
乐意没答话,黎平正下完一针,忙摆手道:〃对对,快带下去哄哄,他再哭我针都扎不稳了……皇帝本来好好的,到底什么事气成这样?他这是急怒攻心脏腑俱伤了……十九年前都没有这样过!你们先把六哥儿带下去吧,回头别皇帝还没醒,他又哭昏了。〃
乐意听了觉得有理,和乐然一左一右架了李澜到偏殿去。
孟惟正等在里头,看见人来,忙一把扶住了李澜,正要说话,又看了看乐意。
乐意也看着他,有些惊讶:〃小孟舍人怎么来了?我已经叫人去告诉了谢丞相,你看……〃
孟惟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哭得六神无主的李澜,知道现在是指望他不上的,便对乐意道:〃大总管,如今陛下疾重,秦王又已经去了。陛下的儿子只得楚王殿下一个还在人世,你可要思量清楚。〃
乐意脸色一下就白了,不敢置信地道:〃三殿下没了?什么时候的事!〃
孟惟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寒声道:〃人都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还有什么要紧?大总管还是该想想清楚,你自己要死还是要活?〃
他以前从没这样疾言厉色做过这等凌迫之事,此时心跳如擂鼓,语气却出乎意料地从容:〃秦王是被人矫诏赐死的。你现在若不效忠六殿下,那矫诏害死秦王殿下的就是你乐意!〃
乐意吓得脸色惨白,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乐然,乐然咬着牙说:〃孟舍人说得对,我可以给他作证,矫诏害死秦王殿下的就是哥哥你!那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对你一直不假辞色,你就趁陛下重病,矫诏赐死了他……你、你还勾结了大臣!你们看六殿下傻,就想要扶持六殿下登基……我这就告诉谢丞相去!〃
乐意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喃喃地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孟舍人,乐然,你们不能这么害我啊!谢丞相要是知道了……谢丞相……我就算答应你们,一会儿谢丞相就来了,你们要怎么办!?〃
孟惟连手指都在抖,眼神却坚毅得出奇,他轻声说:〃师相……师相是见不得血的。师相来了,你们直接把师相带到龙床边,他是待不了多久的。〃
乐意哭丧着脸跺了跺脚:〃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六哥儿是个傻得,谁不知道,就算他真的聪明起来了,陛下还在……何况朝中有谢相在,哪里真的能让他做主?〃
孟惟背着手走了两圈,额角都渗出汗来,他走到正坐在那里抹眼泪的李澜面前,拂衣跪下道:〃殿下振作!殿下,陛下会好的,黎太医医术高明,陛下肯定不会有事……但是殿下会有事!殿下倘若不振作精神,和臣商量绸缪,一会儿师相来了,就什么都晚了!〃
李澜哭得直打嗝,根本不听他说话:〃你放开澜儿,澜儿要去父皇身边,你走开啊!〃
孟惟咬了咬牙,双手按在李澜膝上,一字一句道:〃殿下做了这样的事,如果叫师相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陛下!〃
李澜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孟惟。
孟惟仰着头道:〃我知道殿下并不痴傻,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师相不满李沦,为皇长孙请封的奏疏都写好了。让师相知道殿下竟敢矫诏,还把皇帝气得吐血昏迷,师相只会更顺理成章地扶持皇长孙,然后把殿下礼送出宫,送到封地去一辈子圈起来!〃
一滴泪水挂在李澜的下巴上,他抬手抹了,两眼漆黑,死死地看着孟惟。
孟惟并指指天:〃臣所言若有一字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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