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复国》第31章


穆崇玉只觉气血上涌,往事种种如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他忍不住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手中的剑却是颤巍巍地,猛然架上了薛景泓的脖颈。
“你……为什么?!”他对薛景泓的痛恨已几近成为本能,下意识地便要对他刀剑相向。可此刻,这个人的真容终于呈现在自己面前时,竟有一种深沉的、无所适从的茫然从心底泛起,险些淹没了他。
“为什么,是你……”穆崇玉又喃喃问道。
当年兵破金陵的仇恨,当年他施…暴…政…凌…虐南燕百姓的仇恨,当年他欺骗自己的仇恨,和这两个月以来对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在病中时的嘘寒问暖来回交替,竟叫他无法看透,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甚至在昨日,这个人还以身犯险,甘愿舍命替自己做了诱饵,孤身一人闯出了重重护卫的穆宅。
可这究竟是为何?!他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就是为了再次迷惑自己,好叫自己重新归降于他?!
穆崇玉想不通,也不愿去想了,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剑柄,仿佛这样,才不至于在这滔天的矛盾中丧失最后一丝力气。
薛景泓心内一酸。这两句分外零碎的话,乍一听无头无尾,可听在他的耳里,却再明白不过,明白到他竟感到一种不可抑制的悔意,止不住地从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不该这么欺瞒崇玉的。从前他便骗过他一次——即使非他所愿,可如今,他再一次欺瞒了他。
“我……”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就觉得不忍。他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穆崇玉颤抖的剑尖。
百般话堵在心口,千思万虑,最终他却只能说:“崇玉,你相信我,我并没有叫北渝的追兵来逼你。我跟在你的身边,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
他看着穆崇玉目露嘲讽,心下更慌,又上前了一步。
佩剑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伤了他的手心,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剑尖淌下来。可薛景泓却仿佛丝毫未觉,他深深地望着穆崇玉,逐字逐句地道:“当年之事,是我错了。江东大旱饿殍千里,可我却受人蒙蔽,毫不知情,终于酿成深重苦果。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大渝一朝再不会出现此类事情。北渝南燕,天下百姓,自此便是一家。”
“而我,你愿意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就是这条命……”薛景泓说到这里,只觉得胸腔里堵得难受,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柔柔说道:“你也可以拿去。死在你的手上,我并无半分怨言。”
他说着,脚步竟更往前进了几分,手心里的伤口也愈加深重,血液已要顺着那长长的剑刃流淌到穆崇玉的手上。
只怕这剑若要稍稍一动,薛景泓的整个手掌就会被齐齐斩断!
穆崇玉的身体绷得僵直,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薛景泓的动作。一时竟不能言语。
然而此时,在一旁观察许久的穆渊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
这个叫弘璟的,绝不会仅仅是北渝皇宫中人这么简单。此人很明显还与崇玉有更深的渊源。
他的语气恍惚就是……穆渊的视线在穆崇玉那张神情纠结仇恨的脸上停留少许,心下一动,猛地眯起了双眸,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薛景泓,嘴角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他悄然后退了两步,掉马便回头往自己的兵阵中去。
然后猛一扬手,朝自己身后的侍卫和北渝的追兵道:“放箭。”
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有北渝人叛国通敌,企图帮助这伙南燕俘虏逃跑,此时若再手下留情,抓不住这贼人和南燕逃俘,想来你们回去定难以向大渝朝廷交代。”
这伙追兵正是北渝朝廷宰辅,杨廷筠私自调遣的。北渝朝廷中自丞相杨廷筠以下,对南燕人是什么态度,穆渊心知肚明。
北渝皇帝近大半年以来,都未曾派兵追杀穆崇玉一伙,此前黑云山一战,更有传闻说皇帝亲传谕旨,要放了这一伙南燕乱民组成的草寇莽匪。其政令倾向大改,不禁令朝廷上下的倒燕派心怀不满。
心中有不满,权力又未曾受到严格的限制,便给了人趁机下手的机会。
杨廷筠虽不会对皇权有什么威胁,可此人对南燕逃俘却是一向秉持着“赶尽杀绝”的原则,认为对于“屡教不改”的南燕人,唯有暴…政一条方能制住。为此,他不惜擅自调动兵力。
可现在,恐怕这位北渝的宰相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圣上”此刻正在仇敌的阵营中,而且将借由他自己之手,命丧于北渝追兵的箭下!
穆渊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想不到今日还能有如此收获。
崇玉,你竟愚蠢到对着敌人心软。你既犹豫不决,便叫我帮你除了这个害得你国破家亡的贼人!
然后你便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好好地做你的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如此便足够了,再不须理会什么复国报仇之事。多好。
穆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的手轻轻挥下,便有雨点般的箭矢朝着对面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作者菌白天都有课了,所以把更新时间调整一下,放在每天晚上九点半。么么哒~
第29章 自此陌路
糟糕!有人大喝一声; 连忙拿刀剑挥开这突如其来的箭矢,然而躲过了这一支; 却难防下一支。
“噗呲”一声,有鲜血喷洒出来,那藏在穆崇玉队伍中的商贾父子中箭倒下; 挣扎了两番,最终没了气息。
登时,穆崇玉阵营大乱。谁也没想到; 宣王竟真的无情若此!
正在此时; 有一支冷箭朝着穆崇玉和薛景泓的方向飞来; 眼看就要射中穆崇玉的背脊!
薛景泓心下一紧,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大喝一声,竟使出全力空手抓住剑刃; 猛地往回一带; 硬生生地把穆崇玉拉了过来。
箭矢空空地擦着穆崇玉背后落下; 然后没入到了泥土中。并没有伤到穆崇玉分毫。
薛景泓松了一口气; 他想对着近在咫尺的穆崇玉挤出一抹安抚的微笑来; 然而手上的剧痛已使他再没有半分力气。
“咚”地一声; 薛景泓手中的剑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失力般跪在了地上; 手空空地悬在那里,晃了几下,最后无力地摔在了膝盖上。
十指连心; 这利剑从手掌中刺穿的疼痛使他额头上冷汗涟涟。恐怕这右手今后便要废了吧。他苦笑着想。
“你……”穆崇玉震惊地看着薛景泓的动作,他下意识想去扶起他,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叫他迈不出一步来。于是,他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崇玉,我没事。”薛景泓却如此说道。只可惜他的声音已不像之前那般,有气无力的,很快便湮没在这一片嘈杂的战场上。
“穆渊抓不到你不会死心的。别管我了,你赶快逃吧。”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竟抬起左手,奋力推了穆崇玉一把,将他推到了沈青的身边。
沈青已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左右抵挡流矢,一边死死地将穆崇玉护在身后,道:“陛下,此时再容不得半分犹豫了。我们与宣王爷已经是誓要敌对了!”
他说着,也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薛景泓,心中的恼怒和复杂情绪与穆崇玉如出一辙。眼下在这里作战的兄弟认识薛景泓真容的很少,就连穆渊也未见过他本人。可沈青却是见过的。他当年作为一等战俘被押入北渝时,便在北渝的大殿之上亲眼见到了这个仇敌的模样。
他对薛景泓的仇恨如同每个南燕人一样深刻。可正是因为从前的仇恨过于深刻,今日再见到薛景泓的种种令人震惊之举,便更感到复杂。
薛景泓对他的君关怀备至,甚至舍身相救,可他却对他的国,施以重创。
沈青瞥见身旁穆崇玉疲倦的侧脸,不禁心下恻然。
对于自己来说,忠君与爱国,这两者已经难以抉择,可对于穆崇玉来说,如何处置薛景泓,恐怕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这甚至已然关乎到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全部精神支撑。
沈青摇了摇头,终是叹了口气。他想,到头来无论穆崇玉做出什么样的抉择,自己都一定会追随的。只要他,永不放弃他们这些南燕旧臣,就足矣。
对面的攻击更猛烈了,又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射过来,沈青也渐渐不敌,穆崇玉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薛景泓身上,牙齿咬住了唇瓣。
薛景泓仍然跪在地上,他仅仅靠着左手执剑,勉强支撑着,格挡射过来的流矢。
如果就这么不管他,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命丧于穆渊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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