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第92章


那孩子以极细极轻的声音,弱弱地道:“我……不要……这皮……”
傅云书眼眸一颤,愣在原地。
寇落苼忙问:“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傅云书低头去看,这孩子却又紧闭双眼,陷入了深深的昏迷。沉吟片刻,他道:“他说他不想要这副羊皮。”说完,他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们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几位大夫,请为他疗伤吧。”
此生怕也只能遇到一次这种病人,几个大夫纷纷摩拳擦掌,讨了若干器械敷料药材后,便将寇落苼傅云书两个闲杂人等赶出了屋子。两人于是坐在屋檐下,一边等,一边看月亮。
时辰已不早,傅云书坐着坐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寇落苼道:“若是熬不住了,便去睡吧。”
傅云书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寇落苼道:“你就是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作用。”说完这句,小县令那头却没什么动静,寇落苼还当是自己这句话戳中了他某个伤心处,扭头去看,却见傅云书神情淡淡,望着他的目光也淡淡,道:“我怕倒并不是担心那个孩子的病情。”
寇落苼问:“那你为何不肯去睡?”
傅云书低下头,状似平静地道:“我想多看看你。”
寇落苼怔愣,呆呆地看着他。傅云书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执拗地不肯撇过头去,梗着脖子道:“你看什么?”
“看你。”寇落苼毫不犹疑地道,顿了顿,又翘着嘴角道:“看你什么时候脸红。”
话音刚落,傅云书苦苦支撑的小白脸“腾”地蹿红了。他有些恼羞地瞪着他,道:“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哪儿有这么容易害羞?!”
寇落苼笑道:“那你脸红什么?”
傅云书想借着浓重夜色耍赖皮,“没有!我才没有脸红!”
“哦,当真?”傅云书一转头,原先坐在另一头的寇落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此刻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连嘴唇也近在咫尺,傅云书听见他呼出的带着幽幽凉意的鼻息,然后寇落苼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脸颊。
傅云书的眼睛蓦地瞪大。
只有很短的一瞬,寇落苼收回手,又坐回之前的位置,翘着脚笑道:“撒谎,分明是红了。”
傅云书鼓着腮帮子揉了揉寇落苼手指触过的那处脸颊,闷闷地道:“红了又如何?”
若是放在以前,调戏完这一番后,寇落苼多半及时收手,打着哈哈也就过去了,但现如今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都已说了做了,寇落苼束缚放开,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你脸红的时候,我就特别想亲你。”
傅云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脸红得更是快要滴血。
寇落苼继续说:“偏偏你还经常脸红……”
傅云书闭上眼睛,道:“别……别说了!”
寇落苼笑了一下,真的就没再说话。
四周瞬时陷入寂静,寂静到傅云书以为寇落苼已经离去,他悄悄睁开眼睛,却发现寇落苼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傅云书略感尴尬地转过脸去,却听寇落苼说:“回去睡觉吧,没事的,这里有我。”
傅云书道:“我总不能一直依赖你,你迟早有走的一天。”
寇落苼淡淡地道:“你愿意让我走了?”
傅云书噎了一噎,片刻后才道:“我不愿意,但我总不能强求你。”
寇落苼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傅云书眼眶一瞬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邵大夫满手是血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傅大人,寇先生!羊皮都揭下来了!”尚未出口的话立刻被傅云书咽回了肚子里,他立即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邵大夫跟在他后面道:“那孩子现在的模样不大能见人,大人您小心点,可别被吓到。”
傅云书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道:“腐败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本县都司空见惯,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能有多吓人?”刚跨进门槛,见惯了腐败尸体的傅县令就愣住了。寇落苼走在他后面,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先前模样虽然古怪,但看着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如今羊皮剥下,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皮肉,远远望去,像一个被剥了皮的血人,凑近了再看,地上扔着几块被割下的皮肉,里头还有白胖的蛆虫耸动,看得令人作呕。
邵大夫道:“过程倒还算顺利,只是日后还需好生调养,否则他的皮肤无法抵御寒邪,极易染病。”
傅云书点点头,叹道:“只盼这小男孩能早日康复,我也好讲他送回父母身边。”
有个大夫忽然出声道:“傅大人,这不是小男孩,这是个女娃娃。”
“啊?”傅云书诧异地想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一探究竟,谁知寇落苼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挪了两步,依然牢牢地挡着他的视线,幽幽地道:“女娃娃的话就不必看得那么清楚了。”
傅云书莫名想笑,眼睛悄悄地弯了弯,又立即恢复,还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男孩女孩都一样,来人呐,将这个孩子带下去好生照顾。”又对几个大夫拱手道:“多谢几位大夫相助,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劳烦诸位。”
将几位大夫送走,小孩儿也安顿好了,强撑着睡眼的小县令终于忍不住连天的哈欠,捂着嘴打了一个又一个。寇落苼照旧送他回房,边走边叮嘱:“这几天白日里虽热,夜里却冷,你睡前不要贪凉不盖被子,免得第二日起来着了凉。”
傅云书道:“你还说我呢,我身子可康健,倒是你,如今还是个病号。”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刚才居然忘了,应当让大夫顺便给你也瞧瞧的!”
寇落苼见他如此惊慌还当出了什么大事,闻言不由得一笑,道:“你一直看着我,难道会不了解?”顿了顿,淡声道:“浥尘,你该知道的,我已无大碍。”
此时两人已回到傅云书房门前,可小县令没推门,寇落苼也没走,两人就这样肩并肩,一动不动地站着。
过了许久,傅云书闷闷地道:“对不起,寇兄,我骗了你。”
寇落苼一挑眉,“嗯?”
第85章 采生门(八)
傅云书愧疚地垂下脑袋; 道:“我的生辰不在半个月之后; 我的生辰……就是明日。”他为了让寇落苼多留几天,当时随口瞎编了一句; 事后心里却翻江倒海; 终日不得安宁。
“没事; ”寇落苼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傅云书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寇落苼并不回答; 只静静地看着他,道:“堂堂一县之主; 竟满口胡言; 蒙蔽百姓; 说,该当何罚?”
“你不是没被我蒙蔽么……”傅云书小声嘀咕。
寇落苼忽然抬手抵住了墙,将傅云书困在了自己与墙之间,低声道:“你骗了我; 我很伤心。”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眼神也淡漠,傅云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竟吃不准他是真话还是谎话,他心中有些内疚; 但面对此刻的寇落苼; 又本能地觉得危险,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身后就是墙,于是他的脊背紧紧地贴在墙上,眼珠子有些尴尬地转向一旁,小声地道:“对……对不起……”
“只说对不起便算了吗?”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道:“那你还想怎样?”
“明日戌时,”寇落苼道:“我请浥尘赴湖心自雨亭一叙。”
傅云书问:“……去干嘛?”
寇落苼道:“赏花赏月……”说罢微微一笑,还有几个字压在心底没讲。
赏花赏月,赏云书。
寇落苼说罢,摆摆手转身回房去睡觉了,留下傅云书一个人彻夜难眠,一会儿兴奋明日的约会,一会儿又担忧这将会是两人最后一聚,辗转反侧到了凌晨才堪堪入眠,眯了两个多时辰就被县衙前的鸣冤鼓给哐哐砸醒,一咕噜从床上滚到床下,胡乱套上官服官靴,捧着乌纱帽跑到衙门,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道:“何人击鼓鸣冤?”
值班的衙役忙赶上来将县太爷扶到椅子上,道:“回禀大人,是住在城东的一个姓李的佃户。”
傅云书不满地蹙起眉,“他有何冤屈,非要大清早的来报官?”
“回大人的话,此事说大也不大,李佃户称他的兄长强占了父亲的遗产,所以来县衙求大人还他一个公道。”一个冷飕飕、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响起,激得傅云书后背立起了一根根寒毛,转眼望去,面无表情的许孟正如一道幽魂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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