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_禅狐》第54章


明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这些你一早都算计好的?」
「不。临时想的,这叫经验。好啦,我摆阵,你进屋里把祂弄出来就是。」
明棋扫了眼月湛清摆的阵势,他虽没研究过悬恒派的东西,但这类东西大抵有其规则可循,他忽然睁大眼,暗讶这不就像是京城削弱各方精灵力量的咒封麽。难道这类秘术悬恒派也有,那可真是太莫测高深,不然这样一个年轻人怎麽可能只上过一次京就能窥知其中玄妙,还弄出这麽一个仿阵。
「发什麽愣。」月湛清压低嗓音催促道:「快去把那家伙赶出来。」
「噢。」明棋忽然振奋精神,不想落於人後,踩着平稳轻疾的步伐进到屋里。房子里聚了一朵乌云,它在屋里布雨作乱,明棋从包袱里拿出镇邪的经文展开,经文上的字闪烁金光飞窜出来,在他诵读声中变化样貌,将乌云逼到角落。
乌云上头蹦出一个猫一样大小的小人,头上生有独角,穿着深青色孩童衣裳在云端跑来跑去,两手不断抓拢某种东西,接着朝明棋双手放开,竟释出闪电。明棋躲得快,他背後的门槛被轰得发黑,原要束缚小人的经文被一字字打落,明棋重振心情,将经咒念至第二轮,金光里生出无数灵花,其枝叶在屋内迅速蔓延,室里光芒耀眼,几乎要穿透乌云把小人逼出原形。
小人双手摀眼,吱的叫了声乘云飞逃,一冲出屋外就闯进月湛清摆的阵法里,力量瞬间被封住大半,从云端坠落。
「嘿嘿,逮到你了。」月湛清伸出掌心接着小人,朝追出屋外的明棋投掷:「接好!」
「呼噢!」明棋惊叫,连忙卷袖把小人裹在袈裟里,这袈裟并非俗物,而是孔雀从一位佛门大师那儿取得的宝物,并交给明棋保管,此後由明棋穿在身上,能驯化这种迷途的精怪,解开戾气。
明棋袖子鼓起,小人在里头挣扎半晌,慢慢安份下来。他拢好袖口,问:「月兄怎麽知道我这袈裟的用途?」
「没什麽。以前听我师父讲过,我看你没特别带什麽收伏妖魔的法器来,只拿了些经书,就猜想你是另有法宝,这才联想到宝物的事。」月湛清拍了拍掌心,正要开几句玩笑,余光就看见上坡土石崩落,明棋抽气喊叫:「快逃!」
月湛清听到上坡动静,直觉危险逼近,明棋已经拉住他的手拼命往旁逃离,可惜坡地湿滑又有许多突出的树根石块,才跑几步就被绊倒摔下坡。
「月兄!」
「你先──」月湛清没能讲完,人已经伴随土石崩流至山下。
* * *
东北方出现了一个妖魔,绝色倾城,白发如雪,眼如墨,见了他的人都会被摄走心神,他吸饮鲜血,食脏器,虽有千百佛道中人前往讨伐,都无一幸存。
「我叫缘落。」这是那妖魔向人报上的名字。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但知道的人都传言他是旱魃,应当消失在远古的妖物。
今夜,北方一个氏族的首领因其陨落,首领的头被妖魔摘下高挂,血被吸乾,心肝俱失,仅剩一具发皱死白的皮囊。几里之外,白道尘举剑与妖魔对峙,妖魔曾是他最疼爱的徒弟,桂元洛。
「你这次同样杀不了我。」缘落舔净指尖血迹,似笑非笑的说:「只要你还记得过去的我,就难狠下心对付我。不如,你对自己施忘情咒如何?那滋味,你自个儿也尝尝。」
白道尘面无表情,持剑的手越握越紧,剑尖忽地一个轻颤,便挑起风中凌厉杀意,拂至缘落的面颊画出三、四道裂痕,但一眨眼那伤口便癒合。
缘落收起轻松的表情应敌,白道尘身形挪动,瞬间闪至缘落身後拿剑扫他背部,他痛叫了声,又笑起来。「没用的。」
「天龙镇!」白道尘召出神龙,一道又一道的符即刻围住缘落,就像剿杀赤琏的场景。不同的是,他面对的人并不是赤琏。
「师父。」缘落回眸轻唤,白道尘心思动摇,无法集中心神支撑神龙现世的法力,天龙镇销毁於无。
「瞧。杀我,你还早得很。」缘落低头摀嘴,咯咯发笑。相较於白道尘犹然面不改色,缘落的情绪起伏一直很随意,就像疯了似的。
「总有一天,我会收了你。」白道尘的语气坚定。「无论天涯海角……」
「就等你讲这样的话。」缘落望天勾起笑弧,说:「可惜你永远办不到。只要你是白道尘,我就这麽,这麽的折磨你一辈子。」
「孽徒,你已丧心病狂。」
缘落面对这样冰冷决绝的斥责,他报以淡薄一笑。
他们都知道被吸血杀害的人,都是道德有所缺失者,有的罪不至死,有的却万死不足惜。但白道尘容不下的,是本来就不该留存於天地间的殭屍。
「丧心病狂,那表示我曾经有心。」缘落低低喃道:「我开始了解师兄为何对世间情爱不以为然,终於明白。」
因为再爱,再真心,很多时候亦是枉然。
那夜,白道尘依旧无法收伏自己亲手教出的弟子。尽管他每次都竭尽全力,不是由他收了桂元洛,就让桂元洛杀死他自己。
他的人生开始只围绕桂元洛,追寻孽徒下次可能行凶的方向,感受那股非比寻常的怨恨和血腥气息,一心一意奔向那疯狂的男子。
这股执念并不单纯,不是以守正辟邪为己任,而是他绝对要亲手了结桂元洛,那不是恨或绝望,而是无以名状的悲哀和愿望。
「何苦。」盛开的千顷芦花在月下摇曳,如暗夜海潮一波又一波,彷佛要淹没白衣执剑的男人。
黎明将至,缘落坐在高原白塔之上凝望沉落月色。背後出现一颗盘着灵蛇髻的女人头,她的脖子就跟蛇一样长长延伸至高塔某一层楼的窗。
「嗳,又不睡呀。」
「原来是榆。」
「每回你出去再回来,都要在这麽高的地方坐上很久。既然出去会不愉快,何必要出去?就让本姑娘我去外头抓几个人回来给你进补不就得了。」
「我要自己挑猎物。」缘落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埃,接着往塔下跳,双脚平稳落地,彷佛只是原地跳了一下再落地那样轻松。
这是个妖魔群聚、偏僻而荒凉的高原,布满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塔,由天然石林雕镂成精怪及野兽的栖身之所,而这座白塔住着高原最恶名昭彰的家伙,也是堕入魔道後的桂元洛仅存的栖身之所。
第一道曙色打亮高原景物的轮廓,缘落走在回廊间,一下子被十多只猛虎包夹,牠们纹路各不相同,这些大猫朝缘落张口叫着,缘落举目仰望,楼上有个以头巾覆住下半张脸的高大男人跃下,落到他面前打招呼:「唷。」
覆面男人穿得一身黑,束在身後的长发透出红玉般的光泽,又配戴许多灿亮的金饰和抢眼的流苏,耳朵像女人一样勾挂华丽的金穗,眼瞳就像海面夕照一样漂亮,他靠在楼梯栏杆上笑问:「又去吃饭啦?小缘。」
缘落抚摸身旁一头白底黑纹的大虎,随口应了声。
「我要带牠们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来吃点心?」名叫吕蘖的男人是个虎精,他对缘落一直颇有好感。「你可以骑在我背上。」
缘落眼尾瞟他,好像浮现骑在吕蘖背上的情景,暗自好笑。「不必了。我要睡觉。」
「那我吃饱回来再陪你睡。」吕蘖手一招,朝老虎们喊:「我们走。」
在这里,缘落就只是缘落,舍弃生而为人的道德和观感,和这些妖怪杂居相处。祂们不互相干涉,很多时候各过各的,但祂们对人类都没什麽好感,即便是缘落这种饱食血气变成的厉害殭屍,妖魔鬼怪也不屑与之为伍。但榆和吕蘖是例外,他们喜欢没事就打搅缘落,好奇他曾经是人的那一部分。
榆和吕蘖曾不可思议的问过缘落:「就算你现在是殭屍,可很多人一开始当殭屍都不能接受自己吸食鲜血,你怎麽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缘落眺望星空,好像在思慕着谁,语气温缓的回答:「忘记自己不是人就行了。」
把过去的自我切割,封在血痂里,除却人性,其实谁都能和禽兽一样。初来此境的缘落备受排挤,为了一劳永逸,找个安身之处,缘落打败本来住在白塔中的恶龙,解放较弱小的妖怪,然後住了下来。
人也好,妖精也一样,若不是对他排斥,就是畏惧走避,哪怕他不主动为恶。榆和吕蘖的亲近或许是真心,但真真假假对缘落也没有意义,他只是过着被记忆制约的日子,进食和猎杀固然令他厌恶,久而久之也做得麻木,但每当他犯下恶行,他所期盼的男人就会倾尽所能的追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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