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客》第47章


谢临闭目,一脸满足地享受陆有矜的按揉。
“恩,你刚说和父亲在一起会得到更好照顾,那……你也想家吧?”
哽在心头的话,在这柔软夜风的吹拂下,终于不吐不快。
半晌,谢临才轻声说道:“我……我和你们,他们都不一样,父亲这两个字和我扯不上关系了,我也没家。”
陆有矜的手指颤了颤。
救火的人都走了,只有那被烧成废墟的屋子,突兀地立在如水的月色里。
谢临声音平缓,尾音却有几分瑟瑟:“你会奇怪吗?我来了深柳堂,就从不提之前的事儿。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从小我在宫里住,我不问舅舅我什么时候回家,也从不问表哥为什么我不姓顾,却可以住在宫里这么久……我不问,因为问了,这个事就变得不正常了,那我不问,是不是便意味本该如此?比如现在,我只要不问太多,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那我就没有受过伤,也没被人耍过……”
说着,两道泪痕,从闭着的眼睛里流下。
陆有矜一直给他揉太阳穴,好像只要一直揉,那眼泪就会终止。
陆有矜把他连人带披风一股脑儿抱在怀里,叹息道:“傻阿临……”
陆有矜没有松手,就在春夜里拥着眼前的男子,轻轻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也不困,觉得风凉了,便把双臂抱得更紧,更紧……
忽听有人一声咳嗽,竟是江琛缓步走来:“哎呀,谢临,大半夜抱一起吹风也是好情调啊!当日谁说自己年近二十,定能明白□□的,又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喜欢……”
“乱说!”谢临从陆有矜怀里挣出来,像是被人在现场捉到般难堪。
陆有矜淡淡看向江琛:“你来有事?”
江琛正色看向陆有矜,眉目隐有怒气:“这火不是没来由的,我刚看见有人站在山上,看模样像山匪!这是欺负我们没人么!”
陆有矜情思褪去,只余冷笑:”果然如此!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不去追究他,他偏来招惹我!这次断不能让他轻易回去!”
言罢,他推门取来弓箭,利落地翻身上马,顿时有了横眉冷目的气质。江琛也骑上另一匹马,显然是要和陆有矜一起深夜追凶。
谢临困惑道:“就你们二人?只怕他们人多势众,不好对付。”
陆有矜反手摸上腰际的箭柄,挑眉轻笑:“擒贼先擒王,何须近身?”
言语未落,马蹄踏破暗沉夜色,两人已双双策马而去。
谢临站在原地,面露犹豫之色。
陆有矜骑术精湛,在夜色中和江琛一前一后跑了不到两里,已依稀可以看到人影。
那些人似乎聊得很热切,没有人留意到远处依稀的马蹄声。
“停下!”陆有矜吩咐江琛:“看见人了,别让他们听见。”
江琛不屑道:“陆公子你不是官府的人么,遇见山匪不挺身而出,却畏畏缩缩?”
“我的剑不是用来杀山匪的。”陆有矜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我只是来给他们一点儿小教训,明日自可名正言顺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琛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是剑客,对这行径颇不以为然。
陆有矜轻拍马臀,照殿青聪明地踱着步,轻巧地靠近远处的山匪。
林中有不少杏花树,凌晨的渺渺雾霭中杏花随风飘落,陆有矜张弓搭箭,如矫鹰搜寻猎物般瞄准那群人,箭尖在白远和顾同归身上游移片刻,最终,把弓箭定格在白远身上。
第42章 难堪
谢临紧紧衣衫,随着追月的颠簸不断皱眉,他终究也骑马跟来,又担忧追不上两人,只能横着心频频拍马催促。隔着几树飘落的杏花,他也看见那十数个举着火把的影子了。
没看见陆有矜,倒直接追上山匪?谢临一时间手足无措,忙藏匿在杏花林里暗自打量。
蓦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闪过,谢临险些惊呼脱口而出,随即呼吸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他喘着气,紧紧握住追月的缰绳。
不能追,不能过去,脸都还没看清呢,那些人可是山匪……
也许是诱饵?也许是……
来不及了,杏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身后如覆上一层粉白色的大雪。他们打马而去,那身影混在渐行渐远的尽头,终于辨认不清。而他们的马蹄这般快,快过所有的解释和游移。他就要和那个模糊的影子再次失散了。
“表哥,表哥!”谢临难挡胸中要炸开的焦灼,在马背上扬声高喊,他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空旷又清晰。
顾同归猛然回头,他呆滞地看向朝自己狂奔而来的少年,一动不动……
陆有矜心底一惊,搭在弦上的箭缓缓垂下,抽出佩刀走出林子。
“表哥!”谢临跳下马,恍若无人般径直去扯顾同归的衣袖,杏花悄然无声地飘落,夜空中的星星在很远的地方闪闪烁烁,顾同归还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谢临。
是阿临么?顾同归有些茫然,多少次在梦里听到有人叫他表哥,他惊喜地坐起,却茫然四顾再也寻不到的声音,竟然还能有再听到的一天?
顾同归从马背上踉跄下来,对白远道:“你们先稍等,我和他说两句话。”
白远眯着眼睛,打量了谢临一眼,已猜出他身份。又把目光在顾同归身上停留片刻,奇怪的是这群凶悍得亡命之徒对顾同归很顺从,听了这句话,都打马一旁,没人说什么。
顾同归走上前,摸摸谢临的脸颊,声音沙哑:“阿临,表哥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真奇怪,顾同归的手变得粗糙而厚实,划在谢临的脸上有种涩然的疼。但是这双手独有的亲近和温暖,隔了漫长的时光和风雨,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那些眼泪和委屈,谢临如今一句也不想提。他握住顾同归的手静默良久,才道:“表哥,这些人是……”
“山匪。”顾同归长话短说:“和你分开后,我被他们捉到匪窝了。”
“匪窝?”谢临愣愣地看着顾同归——在从前,他们连彼此换个衣裳都知道,可如今,他们却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时候独自面对了这么多巨变:“那……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顾同归揉揉谢临的脑袋,自嘲一笑:“和他们混吧,这年头生死由天,谁还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其实,是听到你的死讯才妥协的,想在山匪里寻找机会,搅动这京城的风云,现在看到你安好,那些心思都如浮云般飘散了。
谢临惊诧地望着顾同归,和他们一起混着劫道么?谢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同归也看出了谢临的疑惑,便补充道:“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讲义气,也豪爽。表哥在那里,也算是……算是一方安稳之地,再说我还能规劝他们少做恶事,别说我了——你怎么在这儿?”
匪窝里怎么可能有好日子呢,不说之前的屈辱,只钱财来源便让顾同归饱受折磨。顾同归从前常说要让谢临懂得世事艰难,但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候,他就心疼,忍不住去编造一个谎言,好让阿临永不知世上的苦难。
顾同归的话,谢临深信不疑——他虽经历了惨痛,但随即便得到陆有矜和深柳堂的呵护疼惜,对于世间凶险,他依旧懵懂:“怪不得表哥要和这些人在一起,原是想让他们走正路呢。”
顾同归只是苦笑。
谢临又点头道:“他们都听表哥你的话,是不是因为敬佩表哥的为人?”
他们听我的话可不是因为这个,顾同归暗自苦笑一声,伸手捏了下谢临肩膀道:“你怎么在这儿了?回宫之后什么情形?打探消息的人为何说你得了急病……”
“回宫……”谢临登时又回想起那一片狼藉和屈辱,摇摇头已经现身的陆有矜扯过来:“我如今住在他家。”眼下是顶珍贵的时间,谢临最想讲的便是陆有矜:“他是个好心人,表哥!他在郊区建了深柳堂,里面有好些病人,都是他自己出钱治!当时舅舅给他拨银子就好了!”
谢临激动地语无伦次,生怕漏了陆有矜的半点好处。顾同归只是沉吟不语,听到最后才面色一变——看来这人对谢临的身世很清楚了。
陆有矜本是抱着杀伐决断的心思一路追凶,没曾想却成了认亲现场!在谢临说话的当儿,陆有矜也静静地凝视顾同归——这个本该登上皇位的少年此时穿着一件麻木的旧长衫,这衣裳的长度显然和他的身量不相符。这衫子外头又套了个丝绸的罩衫,非书非商,不伦不类。陆有矜怀疑这衣裳是从两个人身上抢来的。
可这个和自己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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