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第5章


“婆婆放心,不才定为贵妃鸣冤昭雪。”慕唯清扶起老妇,“还请婆婆将贵妃生平与不才细细道来。”
“是,大人。贵妃惊才绝艳,有校书咏絮之才,故而襄帝亲为赐号:文。当年……”
嘉和元年八月,《尹柔传》成,长安上下争相传抄,洛阳纸贵。
尹柔之名,数日内便从祸国妖妃转为贞烈贤妃,与栗妃栗之然齐名。
那边厢,南无靖上疏请废邓美人,却屡屡被拒,这日提及琉姝皇后小产系邓美人所害,又被秦翾飞痛斥,想起慕唯清那为尹柔歌功颂德的传记便怒火中烧,到慕府兴师问罪。
“慕唯清,你作的这是什么传?”南无靖重重把一卷白宣摔在桌上,“这下皇上非但不废黜,反而愈加看重那会写诗的邓氏了!你这样居心叵测,袒护歹人,究竟意欲何为?”
慕唯清被问得一愣,旋即也恼了,不答反问:“靖,当年翾飞执意要我入翰林,后来却又改变主意,你可知为何?”
“为何?”南无靖怒色不减。
“我对他说,我入翰林,日后若为谏官,必当冒死直谏,不理朝臣非议;若为史官,必当秉笔直书,不顾皇家颜面。”
南无靖闻言怔住,无言以对。
“我慕唯清,自认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如实所写,对得起天地良心。旁人从中读出什么,与我无关。”
“唯清……”
南无靖垂眸,似有所悟。他一素只当慕唯清是只爱诗词歌赋的闲散性子,不喜官场纷争,尔虞我诈,却不知他竟是这般刚烈,当真傲骨。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竟疑你,最是该打!现如今,若论这丈夫之志,圣人之怀,比之于你,我却当真是自叹弗如,而且,弗如远甚。”
自是,此二人终于冰释误会,再无嫌隙。
夜来,南无靖重读《尹柔传》,感悟良多,为诗一首。
残茶退更漏,夜凉剑在手。
襄皇有遗恨,文妃潜幽愁。
天地识伉俪,史笔掩风流。
君恩应似海,臣心不如舟。
惬幽台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宫中宫娥杂役悉数沉酣,只余邓美人一人清醒。
“众人皆睡,唯我独醒,道友既是要单独见我,又何必藏身?”邓美人立于大殿正中,谨慎环视四周,红衣如火。
“谁是你这狐妖的道友?”司徒卓自正门缓步进入大殿,手持一古雅转经筒,上书雯禅二金字。
邓美人见之大骇,忙揽裙下拜。
“妾身愚妄,不知天狼星君大驾,星君恕罪。”
“你不在山中好好修行,来这红尘之中,是非之地,想要做甚?”
“回星君,唐皇少时曾救过妾身,妾身是来此报恩的。”
“秦翾飞所为,自有业报,无需你来叨扰。”
“可是,”邓美人一时情急,红泪夺眶而出,“妾身与秦郎两情相悦,求星君成全。”
司徒卓见泪心软,故许了邓美人继续留于宫闱,只叮嘱她不可为祸生事,说罢便化鹤离宫,如烟难觅。
拂晓时分,宫人一一醒转。邓美人方拭泪梳妆时,便有宫女来报,说慕唯清《尹柔传》成,名动长安,梨园特排了新戏《文曲星坠》,皇上问美人是否要看个新鲜。
“此戏,可是那寒江雪主演?”
“是,美人。听说还是寒江雪亲自度曲。”
邓美人一声轻叹,“秦郎素衷此艺,我一个外行怎好去扰他兴致,还是罢了。”
新戏排出,皇亲国戚们看了两三场,无不交口称赞。梨园不似从前冷清,就连心阁,也因此热闹了许多。
符离却依旧谢绝诸客,重门深锁中,清心寡欲,悠然度日。
这一日,丫鬟江雪红着脸来报慕公子到访。
符离本想叫江雪去回了,忽又记起这慕姓,“慕公子,你说哪个慕公子?”
“便是作《尹柔传》的那位,慕唯清慕公子。”
“给爷放进来。”
“好的,爷。”
慕唯清步入心阁,与符离见个常礼。
“大人抬举,某家戏子之身,如此大礼岂能受得?”符离说着恭敬之语,人却是稳坐椅上,岿然不动。
慕唯清自袖中取出一阙长调赠予符离。
符离接来便读,声虽清冽,调却只有仄平,远不似台上婉转多情。
永遇乐
酒罢余温,悲欢莫论,又过朱门。
颜色堪好,蟾宫皎皎,清歌转璧轮。
月回金盏,雪盛银碗,碧螺晖照玉樽。
可听闻,江南贾臣,携来鹂舫妙音?
白虎星沉,天狼无问,河汉也道失神。
一树花雨,簌然如许,纤手抹素云。
渌水萍漾,柳巷风凉,自古人曰混沌。
纵伶人,见怜何损,至纯不存。
方读到“纵伶人,见怜何损,至纯不存”之句时,符离只觉心脉骤乱了一忽儿,似被点破心事,穷极困窘。
好一个至纯不存!好一个长安词魁!
这天下伶人心事,竟也教你给写尽了!
慕唯清前脚刚走,符离便把那词递与江雪,道:“上灯时,便拿去点了罢。”
“爷……”
“莫再让我吩咐第二遍。”
“是。”
后来,江雪问起符离,那“至纯不存”是何意。
“至纯之物,世间无存。和前边两句连起来,就是说爷区区戏子,靠乞怜为生,却恬不自知!”
慕唯清这词,实则是说出了符离的心语,却也戳了符离痛处,是以,符离只盼与他死不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有小可爱反映偏文言的表述看不懂,即日起正文后加注释,敬请留意作者有话说。
1。听说还是寒江雪亲自度曲——度:音夺,编排。
2。秦郎素衷此艺——素衷此艺:一向爱好这门艺术。
二、顾轼的《襄帝本纪》和小慕的《尹柔传》在我微博,也有注释。
三、欢迎小可爱们继续反馈。
☆、第七章 靖巍唐红峪和笛 清卓丞相府酬诗
上回书说到,慕唯清夙愿得偿,见着了寒江雪符离,殷勤献词,不想却讨了个嫌。
且说那丫鬟江雪,终是舍不得焚去慕唯清手书之词,便悄悄儿藏了下来,不时取出,翻来覆去读了又读。虽则并不能读懂,但每每触及那纸张时,心头便涌上一阵甘甜,如绵糖,似香蜜,令人欲罢而不能,如同癔症。
江雪亦有自知之明,深知她与慕唯清身份悬殊,故将款款仰慕之心悉数雪藏,唯恐旁人知晓。
而慕唯清此时,却正被更大的麻烦所扰。
原是顾轼于梨园外巧遇慕唯清,遂乘机劝他莫再与皇家正史作对,言语颇有些不善。
慕唯清将他当日对南无靖所作说辞原样奉上,拂袖而去。
自是,太史院与慕唯清乃至其身后的慕府正式对立,慕唯清与慕安嫌隙渐生。
嘉和元年九月,南山。
“此地唤作唐红峪,以十里红叶闻名天下,时值深秋,正是叶落漫山之际,将军可算是来对了呢!”摇船的老妪为初来游赏的南无靖引介道。
乘了小舟顺流而下,移目两岸,入眼俱是唐红,惹人不住赞叹。待到渔舟唱晚之时,黛色长天忽降绵密雨丝,泊船江岸,又闻得长笛声声自岸边小楼飘来,空灵清远,极是动听。
“扁舟弄棹,夜雨听笛,岂非人生乐事?”老妪适时插话。
“婆婆说得是。”
次日,南无靖再乘船时,便带了一管新鬻得的竹笛。
“素闻南无将军精通音律,今日得闻大音,真乃三生所幸。”
南无靖便道声献丑,横过笛来悠悠吹起。
不到半刻,不远处楼舟上笛声亦起,与南无靖相和。
水天一寂,唯闻笛声婉转,那老妪竟听得呆了,连橹也撂在一边不顾。
月上中天,清笛缓缓收声。
“将军好音律!那楼舟上灯还未灭,将军可要过去?”
“婆婆,愚将与那吹笛之人,虽未谋面,却已结下知己之情,”南无靖浅笑,“所以见与不见,并无区别。”
老妪无言,摇着船调头走了。南无靖亦不语,只格外珍惜地收起笛子。
楼舟上,司徒卓出神地凝眺着天边明月,思潮汹涌。
竟是谁人,能解孤音中所寄?
孤吹羽声,他吹宫调,一末一始,五韵俱满。
司徒卓上了船板,忽而腾空跃起,化为白鹤划破夜幕,直入星河。
而那楼舟,亦在司徒卓离身之后,幻作一团无法捉摸的青烟,四散消逝。
流年易逝,如白驹过隙,须臾之间,几度物换星移。当年渌水诗话,司徒卓名噪一时,与慕唯清并称“清卓”,如今却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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