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第6章


流年易逝,如白驹过隙,须臾之间,几度物换星移。当年渌水诗话,司徒卓名噪一时,与慕唯清并称“清卓”,如今却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嘉和三年三月,司徒卓之母长郡王氏病故,司徒卓造访慕府。
“小生此来,是与慕公子作别。”
“司徒公子欲往哪儿去?”
“不瞒公子,小生堪破红尘中事,将往松山松陵禅寺为僧。”
“你要出家?”
“正是。”
司徒卓才十七岁便出家,慕唯清却不觉惊异,甚或宛在意料之中。
“公子释骨仙风,确乎不似凡尘庸人,唯清望尘莫及。”
“公子哪里话,小生不过是泼皮惫懒,又恐见着些红粉骷髅,想着到山寺中寻个清静安稳。”
许久不见,辞令功夫倒是见长。慕唯清甚感欣慰。
“值此惜别时分,当饮一大白,厚备觥筹笔墨,且饮且赋,送别公子。当年长安陌上,欠不才的那场酒,公子可还记得?”
“慕公子说笑,小生何时许过公子绿蚁之约?况,小生虽尚戴发,却已是沙门中人,戒不可破,还请公子见谅。”
“也罢,你不愿喝,便不喝罢。唯清作歌与公子,可好?”
“小生洗耳恭听,愿为酬和。”
慕唯清遂以茶代酒,与司徒卓来往唱和,诗词写了无数,到掌灯时分方止。
司徒卓起身告辞,慕唯清长揖相送。
“慕公子若得空,可到松陵礼佛。”
“承蒙公子不弃,唯清定当常往。”
“盼与公子再叙风雅。”
送别司徒卓,慕唯清心中惆怅,收拾了诗词便往长安陌上纵酒去了。
酒肆里流连数日,却再难兴起吟咏之兴,实在是知音难觅,匮然无味。慕唯清索性真如司徒卓所言,上了松山。
一个月后尽兴而归,婵娟便来报林知非已然北归,日前才来谒见。
这却稀奇了,知非兄说,要历览大唐山川风物,若有机会,则买舟东渡,见一见他国异域风情。这没个三年五载可回不来,本以为兴许就永无归日了,不想竟这样快就回来。
莫不是为着七姑娘……
慕唯清又匆匆往房门外走。
“少爷,您这又是要去哪儿?”
“白家。”
果不其然,慕唯清到白家酒坊时,林知非就在店中。
原来,林知非乘舟南下至江左,摆盏与江风对饮,见一寒鸦惊飞覆酒,忆及白若卿昔日曾碰洒了他桌上酒,牵念佳人,是故北归。
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是体己友人,慕唯清心中大喜。想及符离当日决绝之态,又不免倍感凄凉。
长安伤心之地,不堪久留,倒不若效仿知非兄,远游他乡,与山水作伴。既可开阔胸襟,增益识见,又可……
慕唯清的眼前浮现出当日为尹柔陈情的那个龙钟老妇满面悲慨之态。
世间人情千种,总有那未申之冤,未明之理。不才虽不能一一明察通奏,却也当略尽绵力,聊为疏陈,如此,方才不负羊毫翰墨。
南宫、东方鱼米富庶,乃是宜养之处,纵然前往,也难得历练。此番便且北上,去看一看那大漠孤烟奇崛之景。
慕府。
慕安与其妻周氏端然并坐于正厅,慕唯清长跪厅上,气氛沉凝。
“你是我慕家长子,开蒙最早,天资最高。这些年来,你不营科举,不思仕宦,又不肯成家,我们都依你了。如今你又要去什么沅州!你……”慕安怒急攻心,一时竟气息不稳,说不下去了。
“父上!”慕唯清见此情形,亦是心焦。
慕周氏慌忙扶住慕安,双目泫然,几要下泪,“清儿,算是为娘求你,莫再气你爹了。”
“娘……”慕唯清定定跪在那儿,不知该当做何。
然而到底是作母亲的心软,慕周氏最终还是劝服慕安,放慕唯清出了长安。
繁华遂去,生面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摇船的老妪为初来游赏的南无靖引介道——妪:音域,老年妇女。
黛色长天忽降绵密雨丝——黛:青黑色。
2。便带了一管新鬻得的竹笛——鬻:卖,这里指买。
3。司徒卓出神地凝眺着天边明月——眺:音跳,远望。
4。孤吹羽声,他吹宫调,一末一始,五韵俱满——古代五音:宫、商、角(音绝)、徵(音纸)、羽。
5。公子释骨仙风——释是释迦牟尼的释,可泛指佛教。
6。小生何时许过公子绿蚁之约——绿蚁:新酿的酒还未滤清时,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绿(即绿酒),细如蚁(即酒的泡沫),称为“绿蚁”。这里泛指酒。
7。却已是沙门中人——沙门:此指佛门。
8。方才不负羊毫翰墨——羊毫:用羊毛做成的毛笔。翰墨:笔墨。
9。繁华遂去,生面始来——生面是别开生面的那个生面,意思是新的面貌。
☆、第八章 痴公主思人未果 顽山僧见面不识
惊堂木醒三声,容谈客先饮凉茶一盏,说嘉和三年四月,胡单于拓跋平夕入朝觐见大唐皇帝,恰逢秦翾飞欲适心阁,銮驾已置。单于奇心顿生,遂请同往,秦翾飞犹豫片刻,勉强应许。拓拔平夕一见符离,惊为天人,欲以仵胡十五城易之。
慕唯清是在逆流而上去往沅州的客舟中闻得此讯的。其时,慕唯清方染咳疾,卧床不起,强撑着起身修书一封,加急寄往长安,扯了一通天朝威仪的大道理,只求秦翾飞留住符离。
不久,京师便传来消息,圣上龙颜大怒,严辞拒绝拓拔平夕之请。
慕唯清知晓符离无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却也不由担忧今后大唐与仵胡交恶,恐有边患。
其实,慕唯清的信并未送到秦翾飞手里。只因送信的人一时疏忽,那信已从装信的皮囊中掉落了。
不过,纵无那信,秦翾飞亦断不会将符离拱手他人便是。
慕唯清到得沅州北川县,购置田宅,好生将养。病愈后,终日行乐草野,无限逍遥。远道迢迢,紫皇难见,久无符离消息,倒也似是断了念想。不过,心中总觉空了一块儿地方,便有日没日怅然若失,时常念及那戏中人音容。
合欢台中,洛书少了玩伴,人也愈发沉静。这日闲拨琴弦,铮然声中忽现不和之音,原是断了一弦。
那琴名唤灵雎,乃是先代名琴,昔为祈舞太后所用。
洛书长喟,唤宫人来伺候纸墨,挥笔作下一首诗。
未有良人
凤栖碧桐舞澜狷,虽知风劲汝衣单。
此寄折肠罹尺素,未有良人惊落弦。
惊鸿侍立一旁,见了“虽知风劲汝衣单”句,想着慕唯清身在那塞北苦寒之地,便道:“公主可是思念慕公子?”
洛书神色一滞,摇头过后又点头。
“那奴婢替公主将此诗寄与公子,公子鞍马劳顿之中见此,定然高兴。”
“多谢姑姑。”
洛书岂能告诉惊鸿,那诗是为司徒卓而写?
当日渌水诗话,一面之缘,洛书却动了女儿心思,自此以后,朝暮相思,形容消瘦。两年之间,郁结五内,久已告痊的天生弱症竟现发作之兆。
当时年少,还可说是小儿心性,作不得数,如今年岁堪长,已近待字之年,经年不见司徒卓其人,那相思之意却不减反增,若还说是一面惊鸿之慨,恐怕任谁也不会信。
这两年中,洛书苦苦寻觅司徒卓,后者却杳无音讯,空惹牵挂。
况且,那司徒卓一介草民,虽有才情,却非皇家择婿之选。纵便今后有缘相见,也无把握说服皇兄将我许配于他……
洛书心口一阵苦热,不敢多思,催着自己入寝宫歇息,心神却仍是不宁。
只是唯清,你可莫要会错我意才是。
洛书的诗辗转数人送到慕唯清手上时,后者正在北川的茫茫大漠里考校时刹佛窟中的遗世经卷。
未有良人?怎么,那小丫头是到了闺中怀人的年纪了?
寻常人家的公子是断难入得她眼的,洛书所思之人,必是才貌品行皆出众者。细想洛书所识之人,恐只有那司徒公子可堪垂青。
他二人本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可司徒公子如今身在佛刹,尘世之念已断,又岂能强人所难?
慕唯清凝眉深思,自袖中取出一枚清洗打磨得熠熠生光的熙宁通宝,在桌案上连掷六次。
初九,六二,九三。
九四,六五,上九。
离卦!
早岁便知她面相凄越,不似久寿之人,如今又算出她这离乱之命。
偏生我慕唯清却无能为力,全然改不得这天命!
恨怅良久,还是无有头绪,只好将洛书的事作罢。那饱蕴相思的诗作,也被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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