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第8章


“本帅明日亲去松陵,我倒要看看,这忘机是何方妖魔!”
与此同时,扫叶楼上,忘机收起慕唯清劝他出山的书信,只叹声爱莫能助,孤心不安,便不作他想。
次日酉时,南无靖微服来访,见忘机于花音禅房。
“青山有思,白鹤忘机。先生这法号,取得巧啊!”
忘机握着佛珠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随意偶得罢了。”
了空方丈曾问过他,为何要以“忘机”为号。
方丈猜测:“可是出自那‘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之句?”
忘机但笑不答。
想他天狼一代孤星,何来的忘机之友?不过是想着自己原形即是白鹤,便拣了汤恢《八声甘州》中的“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之句,擢出一个“忘机”来用。
如今,竟还有人记得这名不见经传的词句,倒当真是难得。
“先生好兴致。”此时,南无靖已瞥见窗前案头的一局残棋,遂移步走了过去。
不想却被忘机拦下,“将军坐。”既知南无靖来意,忘机索性端起凉薄面孔,非但不接来人的话头,反而连个好声气也没有了。
却见南无靖绕开忘机,泰然上前,端端观摩起那盘棋来。
“一局死棋,将军不必看了。”
南无靖犹自不动,不一忽儿,竟拈了一子落下,满盘皆活。
“世间大道,天地方圆。棋路纵横,一如地格方正;棋子周旋,一如天宫抖擞。黑白阡陌,各司其位,永相安宁,岂有死局之说?”
好棋,真是好棋!
忘机强行收住几欲澎湃而出的激宕心绪,眉目却仍是止不住动容。
昔年梵尹临此局时,犹是锁眉沉思了好半刻。本以为区区凡俗小儿绝无可能堪破这太虚四境之逆局,不想他不仅能解此局,棋艺较之那青凰,竟还更胜一筹。
且,他方才的“天地方圆”一说,正是坼巍营此棋局的灵感之所在。
忘机不由对南无靖另眼相看。
然而,南无靖接下来的一席话却又一次拉开了他与忘机之间的战幕。
“先生放身空门,志在随缘忘机,随的是因果,忘的是红尘,必定不是狭仄无义之人。”
此言便是要告诉孤,家国之义重于一己之私,真真儿是好心计。
“行不论本末,当称其位。衲既身在沙门,参禅悟道,便是衲的义。”忘机把话说得字正腔圆,一心要与南无靖针锋相对。
南无靖略略受挫,大感棋逢对手。
“先生所言极是,义者,断无优劣,不过,却有大小。细大不捐固不可取,但若因小失大,却颇是有负盛朝。”
“□□治国平天下,自有周公孔圣人。衲本散淡之人,难当重任。”
“先生博闻强记,且有隐逸之志,果如唯清贤弟所言。那先生必定有知: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
“将军莫再多言了,衲本星宿,来处,便是去处,唯愿长伴弥陀,不负初心。”忘机说着又垂首合十。
“星宿?先生此言是何意?”
“大道幽微,将军不必空费神思。衲还有晚课,就不奉陪了。”
初访忘机,南无靖铩羽而归,心中累了千百个不服,暗暗琢磨了好几日措辞,又专为其备下一份厚礼,再上松山。
“此乃九曜佛塔,是昔年唯清南游时在蜃州偶得的。先生潜心佛道,宜为此物之主,今日愚帅便借花献佛,将此塔赠予先生。”
那九曜佛塔,原是天狼星宫正宫所供,坼巍谓之天狼宫塔,上镌“九曜”二字,为坼巍清修时提点本心、防范失神之物。
昔年仙妖鏖战,蝎妖汶刹攀上离魂崖,奇袭天狼星宫。混乱中,宫塔坠落凡间。南无靖此献,确为真品,正是司徒卓多年以来所寻之物。
忘机心中波澜涌动,神色却仍是疏离,“此塔通体皆为精金所铸,价值连城,小僧岂可夺人所爱?”
“先生说过,行不论本末,当称其位。推及物什,亦当同理。宝剑赠英雄,此塔今后便为先生所有了。”
忘机终是未受这九曜佛塔,只在心内盘算着重归仙班后如何夺回他这镇宫之宝。
再访忘机,南无靖又碰一鼻子灰,争胜之心大起,几欲茶饭不思。
嘉和四年五月,西凉七世可汗也鲁不光即位,厉兵秣马,陈兵唐凉边境。大唐两面临敌,战局堪忧,洛书自请入西凉和亲。慕唯清闻讯,即刻修书寄京,动身南下。
淇儿:
事关重大,汝且待不才回京面议。即便汝意已绝,也务必待不才前去送你。慕。
金銮殿上,秦翾飞坚决否绝洛书和亲之请。
“大唐宗亲公主,唯洛书一人,和亲之事,洛书义不容辞。”
“任你再说什么也是无用,朕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好儿女心系天下,若得安社稷,岂吝此身?况,西凉子民耿介淳善,洛书此去,必不含冤抱屈,实乃幸事……”
秦翾飞犹是不许,然洛书执意入凉,如今北有强胡,除却和亲又别无他法,终是首肯。
作者有话要说: 1。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白朴《沉醉东风·渔夫》
2。细大不捐:小的和大的都不舍弃。
3。□□治国平天下,自有周公孔圣人。——冰心《斯人独憔悴》
☆、第十一章 忘机化鹤送公主 慕氏营词饯洛书
却说这边朝堂上为和亲一事争执不下时,那边厢,南无靖与忘机较着劲儿,遍阅诡辩书册,日复一日,修得了个巧舌如簧。
岁寒殿上,忘机说不过南无靖,索性再不开言,只依旧盘膝坐着,阖眸轻敲起面前竹鱼。
南无靖错愕,奈何还是不愿就此打了退堂鼓,于是也继续在忘机面前坐着。无聊环顾四周,也没见哪件摆设有意思,倒是满室檀香,催得人只想瞌睡。
以拳撑头睡着几次,总觉得不甚舒适,南无靖干脆便在亮得可鉴人影的松木地板上侧卧下。
竹鱼敲了良久,忘机忽感衣袖有异,睁眼便见南无靖已然在他身前陷入酣眠,此刻因了翻身,恰枕在了他的宽阔僧袖上。
这……
忘机无端端想起前朝的哪个断袖掌故,心下只觉万分不妥。
善哉我佛,弟子该当何如啊?
也罢,人曰非礼勿视,既然南无将军此刻看不见,也便算不得孤失礼。
忘机如是想着,抬手便解了腰间束带……
南无靖醒转时,怀中正抱着一件清香袭人的僧袍,方才正襟危坐的人儿却已然不在。
好一个金蝉脱壳!
南无靖捏着柔软的袍角,筹谋着下次来访时的战略。
再说忘机,当其回扫叶楼换好了衣裳,重到岁寒宝殿时,南无靖已然下山。那僧袍叠得齐齐整整,摆在蒲团旁侧。
还算懂些规矩。
忘机见此,也便谅解了南无靖今日一眠。
想来大战在即,他恐须日理万机,稍许困倦也是有的。
一月以后,南无靖又来造访。
“先生听说了么,洛书公主为保家国,入凉和亲,今晨已经启程。”扫叶楼上,南无靖端着茶盏,却一口也喝不进。
什么?
忘机脑中只存一片空白,南无靖之后说了什么,他全未听见。
“衲还有要事在身,只好失陪,将军见谅。”
嘉和四年六月,洛书出塞,有白鹤逐辇十里,啼血而归。
花轿之内,洛书闻得鹤唳,犹豫着掀开轿帘一角,但见一片天蓝云朗。
长安郊外的树尖儿上,忘机化归人形,扶枝长嗟。
殿下垂青,人之所幸。奈何孤心如石,实为歉疚。今日殿下去国,举目无亲,孤便代慕公子略送殿下一程,聊表惭念。
疏星点点,夤夜沉沉,忘机端坐佛前,速速捻着佛珠,却满脑子都是南无靖这四次来访时所说的话。
胡军大举进犯,北川哀鸿遍野,骨肉参商。孤若参战,唐军三载之内便可大捷;倘若袖手旁观,任其发展,战时必定延长,侈费物力倒在其次,苦的却是百姓。孤虽不意卷入这凡间纷争,然也不愿亲睹苍生受这离乱之苦。
正想着,手中念线忽断,念珠滚落一地。
忘机神情一慌,急忙起身长跪佛前,合十称罪。
“佛主圣裁,小仙曾修诡道,晚拜灵山,未尝躬亲以事佛主,本愿倾此一世以信徒之礼参佛,以了夙愿,奈何时移世易。孤今立誓,从军之后,绝不亲戮一命,平素亦会坚守我沙门戒律,绝无一日懈怠。”
旦日,南无靖再访忘机,忘机出山,携一经筒,一竹鱼,一桐琴,与了空方丈亲赐之镇寺佛宝沉香念珠,并作《从军行》诗。
皎皎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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