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别水去》第9章


老头偏着头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莫让兵器沾太多死人的血。活人也不好。总之,少伤人。”
第二天一早,老头便杳无消息了。谈更自然是悲伤,但却将这句没什么押韵深奥的话记在了心里。
今夜,他用“破风镖”刺穿了百里酩酊的额头。谈更出神地想着,那不知在何处的恩师看了这一般作为,会不会失望?
但谈更又想起年幼时雨夜里,惊雷滚滚,他忍不住往老头怀里扎,老头却不耐地推开他拎着领子丢一边:“我只管你吃饭,你莫让狗惊扰了我睡觉就行,别的事找你土地公公去。”
可十年的陪伴情谊,怎么可能只是给饭吃这么简单?
谈更心里回想着当年的事,面上一片黯然。不知老头现在还在不在烦夜里抢食的流浪狗,或是已经命归西天?
梅下澈自然是看到了谈更的神色,却也没打算询问,只是道:“附近山林有一条小河,不如先去净净手。”
谈更一哆嗦,才惊觉自己走了神,匆忙之下应道:“好。”
两人在河边把铜钱上的灰尘血迹洗净擦干。此战过后,天色已然微微亮起。混沌一片的夜空缀着昏暗的半月。河面尚映着微光。谈更将手浸在寒凉的河水里搓洗,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挨过子夜又受了内伤的他有些疲累,眼睛定定地看着一点粼粼的光发呆。
梅下澈正玩性大发地淘着水,却听旁边“扑通”一声,谈更整个人栽进了河里。
梅下澈一手将谈更拉起来,只见他那一身外袍连同里衣内外湿了个透,长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面颊上。正赶上北方的倒春寒,风一吹,谈更立刻打了个颤。
梅下澈没穿外袍没法换给谈更穿上,又见他受了百里酩酊一拳的内伤无法用内力蒸干衣服,于是将他拉到跟前坐下,以手掌抵于谈更后背,顿时一股暖流缓缓地蔓延到谈更的四肢百骸。
谈更很快不颤抖了,正要舒一口气,却听梅下澈道:“你是黄花大闺女么?交个手就被打傻了么?河里有什么稀世珍宝要你下水去捞啊?”
谈更此时浑身无力,受了伤的肩头一阵一阵抽搐的疼,嘴上却不愿服输:“如果我是大闺女,被百里酩酊那么来一下,恐怕就不是栽进水里这么简单了。”
“你横什么?受的伤不够重是吧?”梅下澈微笑道。
明明是你先激我的。谈更喉咙里盘旋着这一句话,却真的不愿再白费力气跟梅下澈斗嘴了。
暖意渐渐散去,肩头钻心的疼让谈更嘶嘶抽着气,虽然衣服干了,但那两片薄薄的布根本抵御不了北方凌晨的寒意。
梅下澈脸上戏谑的微笑渐渐散去,见谈更疼得难受,心下也不知怎么办好。他的武功路数都是为了伤人,疗伤之类的却不在行。
二人缄默一阵。就在谈更觉得和梅下澈再待下去也不妥,准备硬挺着站起来时,忽然被两只手臂拉进一个宽阔的怀里。
谈更吓了一跳,将身上的伤痛忘到了九霄云外,差点拔地弹起。
梅下澈难得地温声道:“谈兄别闹。”
谈更一口气差点没提起。
梅下澈抱着谈更,只觉得怀里的身躯有些凉,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僵硬了一会,很快就放松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梅下澈在黑夜里起了玩笑心思,便操一口十足的花花公子调戏小姑娘的语气道:“谈兄不必紧张,上次在吾家长廊不是被抱过了么?”
谈更此时累极了,听梅下澈嘀嘀咕咕地说话,有些模糊。于是他往梅下澈身上蹭了蹭,道:“梅关主为何自称‘吾’,听着别扭极了。”
梅下澈眯起眼睛,半晌才道:“那谈更你也别叫我‘关主’啊。”
谈更此刻是听不见了。梅下澈听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抱紧了怀中之人。
翌日清晨,谈更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树下,身上盖着一件黑衣,身边还有一个正熊熊燃烧的霍堆。
梅下澈此刻正好归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手里提着一条鱼。
不多时,烤鱼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昨夜多谢梅关主了。”谈更将梅下澈的黑衣粗粗叠好放在身后。
梅下澈头也不抬:“都这么熟了,谢我做什么。”
谈更:“唔。。。。。。啊?”
梅下澈:“怎么了?”
谈更:“什么。。。。。。‘我’?”
梅下澈将鱼翻了个身,道:“对不熟的人,我才自称‘吾’,对熟人就称‘我’。”
谈更:“那恐怕梅关主对天下人都是自称‘吾’了。”
梅下澈笑了笑:“如此殊荣,你该感激涕零地接受才是。”
谈更哈哈大笑:“承蒙关主厚爱。”
梅下澈摇头道:“往后谈兄称我‘下澈’或‘澈’即可。”
谈更经历了昨晚之事,似乎对梅下澈亲近不少,于是笑道:“阿澈行吗?”
梅下澈愣了一下,旋即道:“如此甚好。”
谈更笑眯眯地捡起梅下澈的黑衣,起身为梅下澈披上,一边道:“阿澈还会烤鱼吃,真令谈某佩服。”
梅下澈:“阿更别闹。”
谈更的肚子像应和似的发出一阵叫嚣。
梅下澈低头盯着火堆道:“很快能吃了。”
阿澈。。。。。。阿澈。。。。。。
在不知何时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温醇的声音这么唤自己。
只是太久远了,久远如此都无法忘却。
作者有话要说:
谈更:“你终于换称呼了。”
梅下澈:“叫阿澈。”
第11章 心向
有人说江湖险恶,易岁月蹉跎,一个失足难免命归西天,在盛世的长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都没有一个好死法。除非你混出个名头来,得了四方好评或溢美之赞词,譬如扶危济困的远山寺的怀仁方丈,驻守苦寒之地的堕马关关主梅下澈,才有可能逝去后还被后人传颂,永垂不朽。
但被天下人称赞多了的人,有朝一日忽然被揪出个罪名来,死得可能比寻常江湖人更惨。
谈更就暗自思忖过,梅下澈会接杀恶人生意人人知晓,但如果不小心杀了一个好人,会不会被那好人的亲友记住,风光无限中在世人面前指责,令他从此威名扫地,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来。
两人正在回梅下澈住处的路上。谈更经过一晚的调息,内伤已然好了大半,于是和梅下澈一道施展轻功绝学,如两个剪影一般在堕马关连绵的山头上向东飘着,很快就看到了那一栋建在高松下的楼阁。
“今天我能把走马牌刻好,你休息一晚把伤完全养好吧。”梅下澈打开大门,忽然牵起谈更的手往里面走去。
谈更兀自挣动几下,无果,便由得他去了。
穿过长长的石路长廊,在一扇眼熟的门前停了下来。
谈更一愣,想起前天他刚刚进来时梅下澈告诉他,前面暗室有机关。然后,梅下澈一把将他抱起来往里面走。但是昨日起床时已经换上梅下澈给的新靴子了,鞋底的花纹与地板砖细微的凹槽吻合,不会触动机关。
所以在梅下澈打开门时,谈更下意识地往里面走。
梅下澈一把拉住他:“谈兄,想死?”
“啊?梅关主不是给了我靴子吗?”
怎料梅下澈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谈更:“……?”
梅下澈一字一顿道:“你叫我什么?”
谈更恍然大悟,清清嗓子,有点艰涩地开口道:“阿……”
梅下澈盯着他等下文。
“……梅兄?”
梅下澈皱眉,语气甚是怪异:“没胸?”
“……喊澈兄行吗……”
梅下澈挑挑眉,这才稍稍满意地点点头,将谈更拉到身前,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虽然不是叫姓氏,但只要不是“关主”,一切都好。
谈更这下才明白原来梅下澈那天给他的鞋子根本不是能在这间屋子里走动的!
似乎是明白谈更的难处,梅下澈并没有得寸进尺地要谈更按今日早晨所说喊他“阿澈”。两人虽在天下兵器榜上有排名,武功也位居江湖前列,但一个是江湖浪子,一个是有名有份的堕马关关主,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差距的。
梅下澈抱着谈更穿过夜明珠照亮的暗廊,摆满陶瓷器皿的正厅,却没有像前天那样,到门口了就放下他,而是拐了个弯,径直往右边去。
直到梅下澈踹开一间房门,谈更看到里面简朴的摆设、挂着的几件衣衫和有些凌乱的床铺,这才知道这是梅下澈的卧房。
谈更心里一阵凉意划过,问道:“梅关……澈兄有什么要事同我商量?”
梅下澈微笑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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