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茱记》第2章


那船把式说的没错,游街串巷的货郎没点子看家的本领,怎么好意思出门。吴老爹就吹得一手好笛子,吴茱儿打五岁就跟他学起来,别看她不识谱,连个宫商角徵都认不得,可只要她听过一遍的曲儿,就能用笛子一模一样地吹出响儿,这能算一门绝活了。
“好好好!”
一连吹了三首,吴茱儿嗓子都干了,停下来喝水,船老大就凑到跟前,先从她筐里抓了一把炒瓜子,问她几个钱。紧随后,一船人多多少少都要了点吃食,三个铜子儿一把炒瓜子,十文钱一小包糖果子,居然卖的没剩多少,那位大娘给小孙孙买了一杆彩纸扎的小风车,又买了个布偶娃娃,吴茱儿索性将剩的那点零嘴当成添头给了她。这下子货担就腾出些地方,能叫她再添置些别的买卖。
早晨出发,日落之前抵达江宁渡口,吴茱儿将货筐挂在老驴子背上,自个儿背着扁担,顺着人潮向西走。渡口有集市,都是住在附近的乡民出来摆摊子,卖鱼的卖菜的居多,这会儿进城的人可不少,等到太阳落山,城门一关,就不许出入了。一更门禁,二更宵禁,不许老百姓在外头街上乱晃,不然巡城的士兵是要抓人的。
吴茱儿趁着这会儿人多,干脆掏出一面拨浪鼓,咚咚当当摇出声响吸引路人,清了清嗓子,厚着面皮吆喝起来:“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咯,娘子买根针,绣个盖头好嫁人,郎君买把扇,好山好水随你看,阿婆买花戴,照照镜子不识人,老伯买陀螺,回家哄儿又哄孙!”
这么清清亮亮的一嗓子喊出来,有趣又招人,转眼间就有几个人围上来,看她卖的甚个杂货。
“这是什么果子,怎么卖?”
“小货郎,你这绣花的手帕卖几个钱啊?”
“啊呀呀,这木傀儡做的真精细,鼻子眼睛都刻出来了,还学人穿衣裳呢,我就要这个了!”
吴茱儿堆起笑脸,答这个回那个,一会儿工夫就收了百十个铜钱,装进褡裢里叮当乱响。过客多是见她年纪小又生的好,心存善念,有合用的就买下了,不与她为难。可这世上不尽是好心人,若遇上无赖,只见你是个外乡人,先想的却是怎样欺凌,刮下些好处来。
这集市上就有这么一个无赖,人唤洪麻子的,年过三十没娶媳妇儿,成日就带着两个小兄弟到处坑蒙拐骗,坑完了本地人,就去坑外乡人。且说洪麻子下午出门混到现在,一文钱没到手,正要偃旗回家,遥遥望见前头围了一堆人,他就跟那野狗嗅见腥味似的,跐溜一下撵过去。
吴茱儿还在卖力吆喝,突然背后伸出一只狗爪子,揪住了她的后领,拉的她一个踉跄,她拽着驴子才没摔倒,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就见一张陌生的麻子脸,凶巴巴地瞪着她,一根手指快要戳到她鼻子上——
“好你个小骗子,上回收了我二两银子定钱,说是要给我捎什么胭脂酒,大爷等了你两个月再没见你来过,今儿可逮住你了!把钱还我,否则休怪你洪爷爷的拳头不长眼!”
第二回 幽兰馆() 
吴茱儿被那洪麻子薅住了衣领,听他张口诬赖,心下咯噔一声,便知她是遇上了此地的地痞无赖。这种讹诈外乡人的伎俩她不是没见过,先寻个由头说你欠了他的银钱,将你拖住了,再伸手讨要,若是不给他,便要抢你身上的东西抵债,简直是活土匪一般。偏偏这些地头蛇,官府都懒得管,根本没处寻理。
“银子呢!把银子还给你爷爷,那胭脂酒我不要了。”洪麻子一脸的凶相,身后跟的两个小兄弟也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吴茱儿围住了,一人去拽她的驴子,一人去翻她的箱笼。
过客们见到这场景,一时无法分辨是非,纷纷退避。路边摆摊的乡里人倒是认得洪麻子这无赖,知道他又出来讹人,却无人敢吭气儿,只怕惹祸上身。
“且慢、且慢!”吴茱儿慌手慌脚地牵牢了她的驴子,又去遮她的箱笼,冲着洪麻子急声道:“这位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呸!”洪麻子扭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说:“就是你这个小白脸错不了,废话少说,你还不还钱?”
吴茱儿以往和吴老爹出门也遇上过这种人,为了不吃眼前亏,往往是拿钱消灾。可是她这回出门统共只带了五两银子,这还是县里典史家的太太给了钱让她捎几颗好珠子,真给了这无赖,让她回去怎么交差。二两银子,够买几石米粮供他们一家吃半年了。
“老兄,”她硬是挤出笑脸,“我身上哪里有二两银子啊,与你打个商量,我这里刚得了两百文钱,先给你垫上,等我把货卖一卖,再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
“你打发要饭的呢!”洪麻子推了她一把,上前去搜她的箱笼。
吴茱儿一跤跌坐在地上,手掌心擦到小石子儿,疼地她呲牙,仰头看着这几个无赖将她箱子里的货件一样一样翻出来扔到地上,四周人朝她指指点点,她胸口一团火烧,涨红了脸,恨自己怎么不会些拳脚功夫,好将这几个无赖暴打一通。
“作死了,尽是些破烂。”洪麻子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那老驴子牵走也卖不脱,于是伸手去扯她肩上缠着的褡裢。这口袋里头虽没装多少银子,却装着她的路引子,真叫他夺去了,她连县城大门都进不去,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吴茱儿原地打了个滚儿,躲开了他的狗爪子,翻身爬起来,忍着一腔怒火,同他低声下气道:“你们莫抢我的东西,我还你二两银子就是。”
洪麻子冷哼一声,伸出巴掌,“拿来。”
吴茱儿搂紧了褡裢,低着头小声道:“我身上真没有那么些银子,不过我有东西要捎给主顾,你们随我同去,待我收了帐,转手就拿给你们。”
洪麻子大约是瞧着她好欺负,况且他寻思着太阳就要落山,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只要扣住她人,不愁掏不出银子。
“去往何处?”
“就在南岸河边上,离这儿不远。”
“赶紧带路。”洪麻子听说不远,更放了心。
吴茱儿见他答应了,暗松一口气,手脚麻溜地将地上的物件儿都捡起来胡乱放进箱笼,牵住驴子,闷着头从集市上走过,后头三个人紧紧跟着,在一片议论声中离开。
待他们走远,人群中不知谁嘟囔一句:“这个挨千刀的,早晚遇上硬茬子,狠狠教训他一顿。”
。。。。。。
应天府边上两个县,一个是江宁县,一个是上元县,万岁爷的行宫修建在东面。秦淮河绕着江宁县南边流过,十几里河岸上尽是勾栏画舫,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吴茱儿领着洪麻子沿着河岸一路走过去,人烟渐渐稀少。日暮低垂,岸边停靠着不少渔船,渔夫们拖着渔网上岸,高高挽着袖子,露出晒得又黑又红的皮肤。
复行百十步,眼前景象恍然一换,脚下的小路通了大路,一艘又一艘画舫停泊在河面,漆朱漆黄的蓬顶上彩绸飘摇,雕梁画柱好不精致,可想夜间点亮满船灯火,会是怎样一片辉煌。
岸边楼台林立,除几家酒楼茶馆,俱是勾栏院,俗称民妓。朝廷允许民间开设妓院,不过要在当地官府处登记,缴纳人头税。与之相对的,则是城内的教坊司,那是官妓。
都是沦落风尘,无需分个高下贵贱,莫以为那官妓就比民妓要上流。这一带勾栏院中就有一间幽兰馆,临水而建,馆主名号“兰夫人”,乃是二十年前这应天府下教坊司中一位色艺双绝的名妓。
据传,兰夫人出身官家,获罪被贬,她在教坊司时,常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为博她一笑,更不知多少人愿意为她赎身。可是兰夫人唯独中意了某一位读书人,两人情投意合,约好他金榜题名之后就带她脱离风尘,熟料那书生一去再未复返。兰夫人伤心之余,自行脱离了教坊司,却在这城郊河岸建起一座幽兰馆,收留那些孤苦女子,卖艺不卖身。
且说吴茱儿牵着驴子从勾栏院门口经过,身后几个无赖闻见街上飘的脂粉香气,使劲儿吸了两下鼻子,神情猥琐,洪麻子朝两个小兄弟挤眼睛,落后两步低声道:“待会儿拿着银子,哥几个好去吃花酒,寻个粉头乐呵乐呵。”
吴茱儿听见他们碎碎低语,目光闪烁,望着不远处门庭冷清的幽兰馆,扭头对他们道:“就是前面了,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拿到钱就出来。”
“不行,”洪麻子不同意,“万一你小子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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