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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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号羽玄的这个道士摇头笑道:“三痴兄,一见面就这般取笑小道,欺人太甚啊。”脚步轻捷地进厅放下茶盏,过来向曾渔稽首道:“文昌帝君赐福,曾秀才文运亨通。”
曾渔还礼道:“法师你好。”
道士羽玄三十来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模样还有几分英俊,笑嘻嘻一派乐天知命的样子,说道:“曾秀才,小道对你是闻名已久,三痴兄几次在小道面前夸你诗书画三绝——”
郑轼道:“围棋亦了得,道士你是下不过他的,不服的话现在就去较量较量。”
郑轼与这道士羽玄显然交情甚好,说话很随意。
羽玄道人摆手道:“今日不能下棋,小道在白露村的某户人家做功德法事,抽空来看看三痴兄,马上就要回去。”
郑轼道:“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来来来,下棋去。”
羽玄道人道:“不行不行,等下有小道的法事,要带着孝子下地狱救母啊——就说几句话,马上就要走。”
郑轼笑道:“道士你还下地狱哪,有意思有意思——九鲤,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这道士舞剑和唱功很了得,且看他怎么提着剑唱着曲下地狱救苦救难的,白露村不远,也就五、六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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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豆腐西施() 
长夏的午后,左右无事,曾渔便与郑轼一道跟着龙虎山上清宫道士羽玄去白露村看乡间民俗——
往南一路都是丘陵小山,有些小山包开垦成了梯田,道路就在丘陵梯田间蜿蜒,田埂上、山道间,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吐露清芳,若是仰头望,往往会看到有一只悠闲的鹰悬在高天上久久不动。
时令已过中伏,稻谷金黄,山坡上农夫在收割稻谷,“砰砰砰”的脱谷粒的甩打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还带着悠悠的回响,郑轼以折扇遥遥指点道:“愚以为这脱谷粒声与古寺疏钟有得一比,农夫辛苦,有时月出还在割稻脱谷,月下脱谷声,回响空旷,听来别有况味。”
山路弯弯,一丛丛的野草从石缝间挤出,不时有受惊的牛屎蛙从草丛间蹦出,羽玄道人心情愉快,追着去踩那牛屎蛙,还采了几支淡紫色的野花拈在指间边走边看,这时听郑轼说脱谷声别有况味,便嘿然道:“在三痴兄看来,无事不雅,你可知那农人现在是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枯黄禾叶割不破皮肤,但摩擦久了就会瘭起,极难受,还有各种虫子咬,真是苦也,诗云:‘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讥讽的就是三痴兄这等闲人。”
“贼道士讨打。”
郑轼笑骂,用扇骨去戳道人羽玄的脊背,羽玄道士大笑着侧身闪开,曾渔看这道士身手敏捷,显然是会点武艺的。
郑轼正了正遮阳笠,笑道:“你这道士自以为看透,其实是愚障不明,我岂不知农夫辛苦,难道我非得与农夫一道去割谷耕种不可吗,种田辛苦,读书就不辛苦,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侥幸进了学,才得喘口气,可以悠闲悠闲,贼道士就看不得我过得闲适惬意,依你这般说,一滴水还有八万四千虫,你还喝不喝?”
道士羽玄笑道:“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那是佛家说法,我道家可没这么说。”
郑轼撇嘴道:“道士愤世嫉俗,只看丑处,上清镇的罗西施难道不放屁屙屎吗,可你却是垂涎三尺,没事就去罗家门前转悠——”
道士羽玄忙道:“三痴兄急了,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免得曾秀才听了笑话。”
郑轼笑道:“我没急,我是说道人不都看透了吗,也怕出丑?我倒没觉得那是丑事,我认为那是风流韵事。”
曾渔笑问:“什么风流韵事?快说说,让我羡慕羡慕。”
道士羽玄作揖道:“三痴兄,不要说不要说,出家人还是要讲究清誉的,不然以后没人请小道做法事,那可就惨了。”
郑轼哈哈大笑,说道:“都是朋友,说说又不打紧,九鲤以后长居鹰潭,哪里会不知道你这的事。”见羽玄道士不再反对,便对曾渔道:“羽玄道人本是自幼出家的道士,与火居道士不同,是不能娶妻成家的,往日他与我说起,都说什么红颜骷髅、脂粉皮囊,对女色似是不屑一顾,一副就是坐怀他也不乱的样子——”
道士羽玄在一旁“嘿嘿”的笑。
郑轼续道:“前年,上清镇专做上清豆腐卖的黄老汉死了儿子,请羽玄等一干道士做法事超渡亡魂,羽玄道人遇上了黄家那新寡的儿媳罗西施——”
“她不叫罗西施。”道士羽玄纠正道。
郑轼道:“她是上清街的豆腐西施,上清人都这么叫——那罗西施一身缟素,楚楚动人,羽玄道人一见之下,顿时如雪狮子向火,身子酥麻了半边,经文都胡乱念了、唢呐也胡乱吹了、拜忏时团团转颠三倒四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
道士羽玄翻白眼道:“三痴兄,不要用那些淫秽小说的笔法来形容好不好?”
郑轼和曾渔皆笑。
郑轼道:“总之羽玄是把往日操守丢到九霄云外了,决意还俗娶那罗西施,时不时在豆腐店前转悠,以致黄老汉都要放狗咬他,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羽玄道人的软磨硬缠下,黄老汉终于答应了羽玄——”
曾渔纳闷道:“不是罗西施答应了羽玄道兄吗?”
郑轼笑道:“看官莫急,听我道来——那羽玄道人五官端正,身手矫健,经常在泸溪河畔对着黄家吊脚楼吹笛唱曲什么的,罗西施肯定是芳心暗许的,只是罗西施对公婆很孝顺,不肯跟羽玄道人私奔,羽玄道人就向黄老汉许诺要还俗入赘于黄家,黄老汉只一个儿子,未留后就死了,所以黄老汉就答应了羽玄——羽玄,你与罗西施的婚期定于何时?”
这道人有些赧然,说道:“还早,守丧之期还没过。”
郑轼道:“说个大致日期,我是肯定要喝你喜酒的,我弟九鲤若有暇也要讨你一杯酒喝。”
曾渔道:“是啊,这是羽玄道兄的大喜事,弟若在鹰潭,少不了要去叨扰。”
道人羽玄说道:“要到八月才出服,婚期嘛总要等到十月才好,不能太急。”
曾渔和郑轼对视一眼,心里暗笑:八月出服,十月就要成婚,还说不急。
郑轼道:“羽玄,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你我是莫逆的交情。”
道人羽玄点头道:“小道与三痴兄不会讲客套的,婚宴有你这个秀才相公坐镇,也没闲汉敢来骚扰。”
郑轼笑道:“我这生员算得什么,谁敢在龙虎山骚扰你们道士,张天师颜面何在!”
道人羽玄道:“小道既要还俗,那就不是道士了,张真人如何还肯看顾我,再说那张真人也荒唐得很——”,收口不说了。
嘉靖朝是道士的天下,邵元节、陶仲文,还有蓝道行都曾受嘉靖皇帝的宠幸,龙虎山上清宫也是声势大振,张道陵一脉传承几十代,与曲阜孔氏并称南张北孔——
曾渔问:“羽玄道兄,现在的张天师是第几代了?”
道人羽玄道:“是第四十九代了,现在不称作天师,只称真人,因为太祖高皇帝说‘天至尊,岂有师’,因此朝廷敕封只称作真人,民间俗众还以天师称呼。”
郑轼道:“这一代的张真人今年才二十岁,与九鲤同龄,却是秩正二品,尊贵无比,人比人岂不气死人。”
曾渔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生贵适意尔。”这是曾渔的老生常谈了。
郑轼道:“这位张真人名声不佳,贵溪本地传言不少。”
羽玄道人道:“三痴兄,张真人的事我们还是少说,祸从口出啊。”
郑轼却不以为意,对曾渔道:“九鲤,我们明日去上清镇游玩如何?”
羽玄道人道:“后天去吧,这边的功德法事明日午后结束,后天小道在泸溪河畔码头等两位,如何?”
郑轼和曾渔答应了,约好后天午时之前在上清镇码头相见。
转过一个小山包,白露村到了,村头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浅,曾渔三人脱去鞋袜撩袍挽裤淌过去,溪水清凉,赤足踩在溪床光滑冰凉的鹅孵石上,神气为之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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