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206章


赏书评画,甚至纵谈天下,议论朝政,诺大一个相府,只有我能与爹爹共叙。
叙得多了,我渐渐发现了爹爹的秘密,也许那个秘密,才是我得爹爹喜爱的真正原因。
爹爹闲时,最喜在天水阁里待着,也最喜唤我去阁中陪他。天水阁中的书籍珍藏,是沈家百年的积累,据说有些孤品,连皇宫里的藏书阁都没有。以娘亲那略通文墨的水平,自然不喜去,以三个哥哥努力多年仍停留在四书五经的水平,爹爹也不太传他们去。
所以,天水书阁,几乎就成了我与爹爹独享的一片高地,甚至,禁地。
只有我知道,那些清冷月色下,漫漫长夜里,爹爹一个人在书阁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他那不温不火,永远谦谦如玉的神色中,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因为,有一次,爹爹唤我去检查功课,我急冲冲去了天水阁,他却在前头堂中,被什么事给牵绊了,迟迟未来。
我等得无聊,就在书阁中东寻西瞧,在书架最后一排的最高一阁,发现了许多宣纸小画,未经卷轴装裱,就那么一张张地叠放在一起,高高一摞,应是爹爹的随手练笔之作。
爹爹擅丹青,有时也教我画些花鸟鱼虫,水墨山水。我便好奇地想要看看他藏起来的大作,于是,踮脚去将那些画给抱了出来,一张一张地,铺在书案上看,书案上不够放了,就往地上放,直到将整个书阁都摆满了,我突然开始心惊肉跳,仿佛无意中闯进了爹爹的心里。
那些画,全是工笔的仕女图,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服色,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表情,然而,却是同一张脸,柳眉凤眼,琼鼻朱唇,或娇嗔,或巧笑,或倩盼,或凝眉……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我仿佛能够听见那女子挂起嘴角溢出的清凉笑声,能够闻到那侧身回首,款摆衣袂之间的盈袖香气。
拜爹爹教导,他说心中有情,笔下才能生韵。那么,这执笔之人,得对画中人有多么熟悉,多么喜爱,才能画出这样的神韵与风情?
可是,让我最惊讶的是,那个画中人,不是娘亲,我也没有见过。遂面对满地的画,半响合不拢嘴,这时,爹爹却进门来了。
他看着满屋的画纸,还有站在中间的我,愣了少顷,没有动怒,也没有责怪,一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神色,让我帮着他,一张张都收起来,重归高阁。可是,在他转身之际,我看得仔细,那眼眶里,明明有些湿润。
后来,我就追问他,画中那个人,是谁?在哪里?跟他是什么关系?爹爹起先避而不答,后来,被我缠得烦了,也可能是他那心底的隐秘积压,已经快要承受不来,又觉得我乖巧灵气,善解人意,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便告诉了我实话。
他说,那是他一生最喜爱的女子,从前是,以后也是,在娶娘亲之前是,娶了娘亲之后也是。可是,他既然娶了娘亲,便会好好待她一辈子。又说,他告诉了我这些,便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让我不要告诉娘亲,他不想让娘亲伤心。
我当然不会傻到跑去告诉娘亲,娘亲是那种有福气的傻人,大大咧咧,却过得心满意足,能得爹爹这样待她,已是最好。
只是,从那以后,我就总觉得,爹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有种只有我能看得懂的寂寞与忧伤。那种说不出的黯然孤独,让我豆蔻初成的少女心,怜得发慌。除了替爹爹隐瞒,其实,我更想,替他分担。
有一次,去听些坊间的说书,讲昭宁长公主,曾经于太极殿宫门,堵着我爹爹求嫁。我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猜到,那画中的女子,究竟是谁,现在在哪里。
然后,我便萌生了一个念想,爹爹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对待。他的默默思念与刻骨情意,不该就这样消散在夜夜清辉里,为什么不能得到一些回报与慰籍?
于是,我去天水阁取了那些画,又从娘亲的箱子里盗了些钱财,打了个小包袱,离家出走了。我要去云都,去寻那个画中人。
刚出了曦京城门,行了没几里,就被耳目众多的父亲大人给追了上来。车马散尽,黄昏暮色下,爹爹把我拉至官道边上,蹲下身来,问我何故,我不服气地说到:
“我要上云都去找这个画里的公主,问问她,为什么我爹爹人中龙凤,无双国士,日日夜夜都思念你,你还要弃他不顾?”
我想不出,爹爹这么好的人,她为什么既然连求嫁都干得出,后来又不要了?也想不出,世间除了爹爹,还有什么人,能够配她。
爹爹突然抱着我,失声痛哭,说,不怪她,是我先弃的她——那是我有生唯一一次,见着爹爹不顾风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的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也就这样无疾而终。
出走事件后,我突然悟出,爹爹万般疼爱我,悉心教导我,不仅仅是因为我肖他,而是,他想要把我教成他心中的凤凰儿,像他心中最喜爱的女子一般,才华横溢,素手可以理江山。我怎敢辜负他的期望?
于是,我不再满足于在宴席上作写诗文炫耀,不再满足于那曦京城里疯传的空头才女名号,而是开始真正的发奋,熬更夜读,闻鸡而起。
后来,我入青云书院,读女学,却让书院的男儿们汗颜,成为打遍书院无敌手的学霸,再后来,考女官,入朝堂,一路做到陛下身边最器重的内相,再后来,那个重情的宣和皇帝,竟将他那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完全放心地,扔给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子教导,然后,真龙隐身,遁入江海,追他的心上人去了。
就这样,我成为大曦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师。
后来,我游历天下,行至北方的雍州,在那座昔日北辰国的故宫深处,见到一处叫“兰亭”的玲珑水榭,那飞檐下木牌,刻着小筑芳名,龙飞凤舞的笔迹,经年残破。
我恍然大悟,仰头看着“兰亭”二字,却瞬间走进了爹爹的心底深处——
时光倒流许多年,翰林学士沈子卿,奉命往北辰雍州接质子回国,初见那位让他想念了一生的昭宁小公主,原来就是在这里?
风中传奇(五):夜明瑶篇——佛曰,不可说() 
我叫夜明瑶,是熙帝膝下唯一的公主。父皇替我取名明瑶,满月时,又赐公主封号瑶光。
明瑶二字,瑶光封号,据说当年羡煞宫中诸众妃嫔。一则,以我母妃的家族姓氏入名,带着父皇对她的宠爱印记;二则,期盼我能出落得珠玉瑶光,长成能够担当国之风仪的大曦公主。
我的母亲明媚,一直是宫中最受宠的淑妃娘娘,住在曦宫里最漂亮的莲华宫室,享着父皇三天两头临幸的专宠待遇,后来还掌了六宫诸事大权——在凤皇后病薨后,父皇便将内宫人事交给她打理安排,大有无冕皇后的架势。
连带着,我也受宠,自小便住最好的居所,享有最好的赏赐,最好的教育,以及,天家之中,难得的父爱。
然而,太美好的事物,总让人产生不真实感。凡事皆有因,凡因皆生果。我曾经多次暗自思考过,这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是我们母女,而不是别的妃嫔与皇子,成为这曦宫里最具存在感的人?
先说母亲,论相貌,母亲人如其名,明艳妩媚,但是,能够选进宫做妃嫔的世家女,自然都是花容月貌,凤皇后端庄,德妃华贵,贤妃秀雅,还有个惠妃,年少娇俏,都不比母亲差。
论家世,皇后的母族,是世袭公爵的凤家,德妃娘娘是南曦财神爷柳家的女儿,贤妃沈氏出生号称朝堂不倒翁的沈家,而母亲的后家,虽说也是曦京名门,但是,家里实在是没个争气的嫡出男子,可以撑门楣,作靠山。小舅舅明世安,在西山皇陵的守军里,埋没闲置了多年,等出山掌京畿防务,也是父皇晚年的事情了。
论子女,天家里母凭子贵,能在这妃位上稳住的,通常膝下得有个皇子,皇后有太子,德妃生我宁王二哥,贤妃生平王三哥,慧妃生养了小五哥,唯独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虽然,多年专宠,承恩雨露最为频繁,也不见多有生养。
论脾气秉性,母亲本人还是个飞扬跋扈的骄纵性子,处事又高调,经常将后宫诸人得罪得咬牙切齿,一点也不贤良淑德。
所以,经过一番分析,我得出结论,这皇恩娇宠,来得太莫名其妙,母亲似乎毫无知觉,一心一意地当她的惑上妖姬,后宫祸害,自我感觉良好。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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