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纹莲花楼·朱雀》第183章


他自己想逼死自己,相逼十二年,事到如今,他自认终可以咽气。
若无神迹,纵有绝世神药也救不了他。
所以李相夷不得不自那海底活了回来。
李莲花小心翼翼地把那雪白的袖角从床沿扯了回来。云彼丘一心求死,根本不打扫房间,屋里四处都是灰尘,他的童子又不敢入屋,只怕被他那阵势圈住,三日五日都出不来。李莲花将衣袖扯了回来,欣然看见它还是雪白的模样,突地又叹了口气,错了错了,若是李相夷,全身真力充盈澎湃,衣角发丝无不蕴力,岂有沾上灰尘的道理?
想那李相夷即使在大雨之夜奔行于树林之中,雨水落叶沾衣即走,一一弹开,哪有污浊衣裳的道理,何况这区区尘土?
李莲花想了半日,他难得坐下来认认真真思索李相夷的所作所为,想了半日之后,不得不承认,他委实不知当年李相夷成日将浑身真力浪费在衣裳之上是为了什么人在少年之时果然就不该铺张浪费,看到得老来,便想多一点气力御寒煨暖也是不可得。
李相夷那时候就是为了潇洒吧?
李莲花穿着那身白衣,自怨自艾当年那些白白浪费的力气。又觉这屋里到处裂缝,寒风四通八达,难怪彼丘住在这里要得寒症,看这张床上长年累月一袭薄被,其中又无棉絮,床板上也无垫褥,竟连枕头也没一个,日日睡在这光溜溜的木床上,日子却是要怎生过?他在床上坐了会儿,觉得太冷,下了床,将云彼丘那些东一堆西一堆的书一一收好,拂去灰尘,依照顺序分了种类收回他书架上去,随后自然而然拾起块抹布开始抹桌子。
待他把桌子抹完,地板扫好,突然一僵,哎呀一声大惊失色。
错了错了,李相夷那厮孤高自傲,连吃饭有时都有美女争着抢着喂他,怎会扫地?错之大矣,谬之深也,万万不可。他连忙把刚才扫好的书都搬了回来,苦苦思索云彼丘那太极鱼阵,按照原样给它一一摆了回去。
一阵手忙脚乱,李莲花好不容易将屋里自干净整洁又摆弄回一地阵法的模样,正在思索是不是要去院里摸点沙石尘土往四处撒上一撒,以求惟妙惟肖床上云彼丘突然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
“觉得如何?”耳边有人温和地道,声音很是熟悉。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唇齿微微一动,“门主”
那人点了点头。
云彼丘眼中湿润,“我我”
“彼丘。”那人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倒是太熟悉了,又是很陌生,“当年东海之滨,我一人独对金鸾盟两艘大船,前无去路,后无援兵我与金鸾盟苦战一日一夜,战至少师失落,碧茶毒发,虽然击沉金鸾盟两艘大船,但那时在我心中,当真恨你入骨。”
云彼丘情不自禁全身颤抖,他几乎不敢想象当日李相夷究竟是如何活了下来,牙齿打战,咯咯作响。
那人叹了口气,“后来我败在笛飞声掌下,坠海之时,我立誓绝不能死。”他一字一字地道,“我立誓即便是坠入地狱,我也必爬回来复仇。我要杀你,杀角丽谯,杀笛飞声,甚至我想杀纪汉佛、白江鹑——为何我在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苦等一日一夜,那些歃血为兄弟的人竟没有一个前来援手,没有一个为我分担,甚至将死之时没有一个为我送行!”他的语气蓦地有了些起伏,当日之事兜上心来,所立之誓,字字句句,永不能忘。
云彼丘睁大眼睛,这一瞬间几乎已是个死人。
“但其实人命如此缥缈”那人微微叹了口气,“并非我发下多毒的毒誓,怎样不愿死,就能浴火重生。”他顿了一顿,缓了缓自己的心境,“我坠海之后,沉入海中,后来挂在笛飞声木船的残骸之上,浮出了水面。”
云彼丘听到此处,屏住好久的呼吸终是松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我以为很快就能向你们索命。”说话的人语气渐渐带了点笑,仿佛在那以后,一切都渐渐变得轻松,“但我受笛飞声一掌,伤得太重,养伤便养了很久,而比起养伤,更糟糕的是我没有钱。”
云彼丘一呆。
李莲花道:“我那时伤势沉重,既不能种地,也无法养鱼,更不必说砍柴织布什么的”
云彼丘沙哑地道:“那”
那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可记得,四顾门门主,有一面令牌。”李莲花陷入回忆之中,“门主令牌,见牌如见人,令牌之下,赐生则生,赐死则死。”
云彼丘点了点头,“门主令生杀予夺,所到之处,武林无不震服。”
李莲花露齿一笑,“我拿它当了五十两银子。”
云彼丘黯然,那门主令牌,以南荒翠玉雕成,形作麒麟之态,刀剑难伤,惟妙惟肖,所值何止千两。那是何等尊贵荣耀之物,此令一出,天下雌伏,若非到了山穷水尽无法可想的潦倒困境,李莲花岂会拿它去当了五十两?
“我雇人将笛飞声的船楼从木船残骸上拆了下来,改为一座木楼。”李莲花继续道,“我在东海之滨住了很久,刚开始的时候十分不惯,”他笑得尤为灿烂,“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十分不惯,我常常到了吃饭的时间,才发现没有钱。”
云彼丘忍不住问道:“那五十两”
“那五十两被我花去了十几两,就为了捡栋木楼,不然日日住在客栈之中,未过几日我便又一穷二白。”李莲花叹道,“那时候我没有存钱的念头,剩下那三十几两装在钱袋之中,随手一放,也不知何处去了。不过幸好我弄了个房子,有个地方住。”他微笑起来,“我弄丢了银子,好长一段时间便没空去想如何报仇,如何怨恨你们,我每日只在想能在什么地方比较体面地弄些吃的。”
云彼丘脱口而出,“你为何不回来”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知道错了,李相夷恨极四顾门,他是何等孤高自傲,即便饿死又怎会回来?
李莲花笑了,“呃有些时候,我不是不想回来”他悠悠地回忆,“我也记不太清了,有些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太难熬的时候,也想过能向谁求助可惜天下之大,李相夷交友广多,结仇遍地,却没有一个能真心相托的朋友。”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就是少年的时候,浮华太甚,什么也不懂”略略静了一会儿,他又笑道:“何况那时我日日躺在床上,有时爬也爬不起来,即便是想回来,也是痴心妄想罢了。”
云彼丘越听越是心惊,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是怎样的重伤方能令身怀“扬州慢”的李相夷沦落如此,见他此刻风采如旧,半点看不出那是怎样的重创。又听他继续道:“后来能起身的时候,我在屋后种了许多萝卜。”
李莲花的眼色微微飘起,仿若看到了极美好的过去,“那时候是春天,我觉得萝卜长得太慢,一日一日地看着,一日一日地数着,等到看到地里有萝卜肚子顶出土的时候,我高兴得差点痛哭流涕。”他略有自嘲地勾起嘴角,“从那以后我没饿过肚子。再到后来,我种过萝卜、白菜、辣椒、油菜什么的曾经养了一群母鸡。”他想着他曾经的那些母鸡,眼神很柔和,“再后来,我从水缸里捡回了我那三十几两银子,过了些日子,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攒够了五十两银子。”他慢慢地道,“那距离我在东海坠海,已过去了整整三年。”
云彼丘嘴里一阵发苦,若他当年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宁愿自己死上千次万次,也绝不会那样做。
“我带了五十两银子去当铺赎那门主令牌。”李莲花在微笑,“那令牌还在,东海之滨,贫瘠的小渔村里,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令牌虽在,我却舍不得那五十两银子了。”他悠悠地道,“门主令牌与五十两银子,我在当铺前头转了半天,最终没有把它赎回来。之后我种菜养鸡,有时出海钓鱼,日子过得很快,等我有一天想起你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忘了为何要恨你。”他耸了耸肩,摊了摊手,“碧海青天,晴空万里,我楼后的油菜开得鲜艳,门前的杜鹃红得一塌糊涂,明日我可以出海,后日我可以上山,家中存着银子,水缸里养着金鱼,这日子有何不好?”他看着云彼丘,眼中是十分认真的诚挚,“我为何要恨你?”
云彼丘张口结舌,李莲花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若非要找个人恨你,李相夷恨你,但李相夷当真已经死了很久了。”
云彼丘默然。
“若你非要李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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