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第121章


“没规矩。”林知望淡淡骂了一句,又道:“来的正好,将生辰八字写下来,你祖母要找人算算。”
“算什么?”徐湛问。
“自然是秋试。”
“您什么时候对旁门左道感兴趣了?”徐湛问。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怎么能算旁门左道?”
林知望说完,听他半晌不出动静,疑惑的抬起头,只见他阴着脸站在一旁。
“爹,我想跟您谈谈。”
徐湛极少这样叫他,又一脸兴师问罪的神色,倒让林知望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从凉椅上起来,将书扔在一旁,坐在杌子上:“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您要我的生辰八字,是要与许家订亲,对不对?”徐湛问。
谎言被揭穿,林知望怪异的打量他,许久才回答说:“前年就有约定了,我以为你心里有数。”
徐湛忽然想起前年过年时的情景,许阁老带着妻女大驾光临,也正是那天,父亲与他商议了订亲的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书六礼,到了哪一步?”徐湛问。
“明日去换庚帖,待你考试回来,差不多可以成亲。”林知望说。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与孩儿商量?”徐湛动了声色,被父亲冷冷一扫,气焰消下去半截,却仍忿忿不肯低头。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哪本书告诉你可以如此质问你爹?”林知望声音里压着火:“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商量?”
父亲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杵在原地进退不得。
“没话说就读书去,你还有几天可以耽搁?”林知望站起身来。
“我不同意。”徐湛对上父亲的眼睛:“还不到纳吉,就有反悔的余地。不退掉这门亲,孩儿就不去考试。不参加科举,前程就算到头了,这届巡察使任期一满,仍个白衣书生,自然配不上阁老这样的岳家。”
“啪”的一声脆响,林知望摔碎了茶杯。徐湛是个很懂得克制的人,从未这样威胁顶撞过他,而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摔东西发泄愤怒这样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跪下。”他说。
徐湛胸膛因愤怒一起一伏,不管不顾的矮身,忽然被父亲扯住胳膊拽起来,绕开一地瓷片扔去墙角罚跪。
第114章 鸳鸯谱() 
见父亲愤怒到摔了茶杯,仍担心地上的碎瓷片扎伤他,他却心急之下口无遮拦的顶撞,心里已有几分后悔,但说出口的话没有断无的可能,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低头妥协。
徐湛头脑飞转,迅速思考起对策来,凭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件事还有松口的余地。
林知望哪知道他拐了十八道弯的心思,另取一只茶杯,连喝下两杯凉茶才平息余火,见徐湛面墙而跪的倔强的背影,挺直了腰杆纹丝不动,火气又腾腾燃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在徐湛身上也能出岔子。
良久,他命徐湛转过身来,声音平静的问:“婚事咱们姑且不论,徐湛,你拿自己的前程威胁我,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徐湛张口结舌,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抓着这句话不放,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不是在威胁谁,如果您一意孤行,我只能出此下策。”
父子二人沉默对视了半晌,林知望先开了口:“多久没挨打了?”
徐湛身子一僵,不算上时不时挨两下手板的话,足有一年了。
“若是皮痒的紧,我便成全你。”林知望见他真的细细回想起来,顿时气笑,命外间小厮去传家法。
那小厮实在,既取了戒尺,又搭了凳子,还顺手关紧了房门。
徐湛心里怕得很,但他知道,今天的事左右逃不过一顿打,他急怒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不给他打上一顿,谁也别想下台阶,更遑论谈判了。念及此,只好咬了咬牙,磨磨蹭蹭挪过去。
林知望用戒尺敲敲条凳,“俯身。”
徐湛伏在条凳上,只觉得身后一凉,冰凉的木板抵在腰间,脸上腾的烧起来,禁不住绷紧了身子。
“你是真打算罢考,还是在跟我撂狠话?”
徐湛自然不可能罢考,更不可能与许晚晴订亲,这样说不过打个比方,聊表决心而已。
徐湛双手把住凳头,低声说:“不是撂狠嗯”
一板子抽在左臀,徐湛忍不住闷哼一声,话也被打断。只听父亲提了板子训斥:“想好了再说。”
唇齿间抽着冷气,沉默以对。
又一板落在右臀,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疼的徐湛一阵瑟缩,却忍住没有出声,猜想身后一定肿起两道两指宽的楞子,一阵痛麻过后,火辣辣的跳着疼。
“秋试在即,没有时间供你生病养伤,你认个错,这些话我自当没听见过,再无理取闹,我权当你真心罢考不再有所顾忌。”林知望威胁道。
徐湛委屈的想哭,闷声说:“你们乱点鸳鸯谱,为什么要我认错?”
戒尺落在身上先是一阵痛麻,没几下便重叠起来,皮肉像油泼一样肿痛发烫,徐湛咬着牙关强忍,心乱如麻。
“什么叫乱点鸳鸯谱?”打满十下,戒尺停下来,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无声的威胁。
到底是督察院五六年的资深刑名,徐湛后怕不已,脑子一空险些将实话说出来。
“许小姐才貌出众,知书达理,怎就入不了你徐大才子的眼?”林知望换了种问法。
徐湛心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可他不能提到关于秦妙心的任何事,许攸是父亲的坐师,两家已经订下的事,想让父亲松口反悔绝不会容易,不提,是一回事,提了,就是两回事,算上林旭宁,又是三回事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解决,一股脑全倒出来,一样也别想得逞。
林知望有些烦躁的催促:“琢磨什么呢,回话!”
“两情相悦凭的是缘分,无缘无分,不就是乱点鸳鸯谱么?”他疼出一身汗,嗓音沙哑。
林知望扬手欲打,见他瑟缩着绷直身子,又实在顾忌临近的考试,冷声道:“你懂什么叫两情相悦?”
“我懂。”徐湛将脑袋埋在臂弯,声音呜呜的说:“娘亲最后一篇手迹的内容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她写的是谁,父亲应该清楚。”
心里一阵抽痛,这下轮到林知望沉默了。
片刻,默默的为他整理衣裤,从条凳上扶起。
一头一脸的冷汗,唯独面色还算得上平静,这两年来最明显的长进,就是不会再为几下板子哭天抹泪,看着这张越发清隽成熟的脸,想到这是发妻存世的唯一一点血脉,后悔一时心急,跟个孩子说的几句气话计较。
林知望走去里屋的脸盆架边,兑了半盆温水,浸湿了巾帕拧干,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汗。
徐湛心里却有些惭愧,舅舅对他讲的时候,眼里带着憎恨和怨毒,彼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母亲到死都在念着。他为娘亲不值,所以他本打算永远不提这件事的。
“我孩儿自己来。”徐湛被摆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那巾帕,却被父亲打落了手。
他知道父亲心疼了,从前打得再狠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可一提英年早逝的母亲,就心疼了。
徐湛眼眶发红,最难过的应该是他啊。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大哥和娘亲或许都不会死。母亲慈爱,父亲严厉,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守在一起,他和大哥,也能像林旭白和襄儿那样长大。他看上了谁家女子,自可以跟母亲去商量,何至于阴差阳错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如果没有秦妙心,没有二哥,他或许可以答应这门亲事。可事到如今他绝不能松口,前车之鉴犹在,他不能害了四个人。
林知望见他渐红的眼眶,微哂道:“能有多疼?打的时候不哭,这会儿还委屈什么?”
“不是,”徐湛声音里带了很重的鼻音,“头有点疼。”
林知望温和的说:“怕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今天歇一歇,别去书房读书了。”
徐湛踟蹰了一阵,试探的问:“那这亲,还定不定了?”
“先回房去,容后再议。”林知望说。
徐湛听出话中的转机,心里一喜,行个礼转身便走。
开门的瞬间,父亲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那点小把戏,不要觉得屡试不爽,生辰八字我会向你舅舅去问,来回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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