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第50章


那点针头线脑,她也不放过。说她是个贼,她的心眼儿和文化水还真不少,芝麻大的事在她的笔下都能变成骆驼。队部喜欢这样的刀笔小吏,女囚们并不喜欢她。圈子越围越小。尖下巴的脸发白了。
“该谁值日打饭谁去!抢什么?”平时欺侮人的母金刚,此刻却来主持公道了。她希望恢复尖下巴的“分饭权”,尖下巴的勺子长眼,每逢分到母金刚的碗里,不管是粥是菜,准定比别人多半勺。她人高马大,双手一扒拉,圈子便出了个缺口。
可是一贯让人的刘青莲今天却变了样,她目光如炬,狠狠地瞪着尖下巴,一字一顿地念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有一人,内实有秽不自知,内有秽不知如真者;此人于诸人中,最为下贱……”
母金刚听不懂她那山西腔的经文,嘻嘻地笑起来:“老秃驴咕噜什么呀!什么灰呀土的,你才最下贱哩!”
身为中学语文教师的尖下巴却霍然变色,她听懂了那段经文。可是她又分明没听懂,那怨毒的眼神表明:别忙!这笔账以后算。
“咚!”装满粥的大木桶重重地蹾在地上。
“打饭啦!”院里响起大值班的声音。
粥桶一到,饥饿的人们纷纷散开。大伙儿都想赶快喝完那份粥!第一个去刮大桶!捷足者可以刮下多半碗粥粘来,五脏六腑可以少挨点熬煎!别忘了这是什么年头,这叫“三年自然灾害”哪!
曼陀罗花 四(1)
厕所非盖不可了!
旧厕所已经非常危险,虽然还能勉强在边上使用,但仍在簌簌掉土,不定什么时候,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金翠玉又会进去游泳。
任务分配给五组。这原没什么复杂,挖几个坑,每个坑埋入一口缸,缸沿与地面平,上面架上几块井字形的木板,周围插上一圈秫秸编的篱笆。一个很不错的厕所便建成了。
“今天一定要盖成!”大王队长对尖下巴和母金刚说。抡镐刨坑的角色理所当然是母金刚的,她身大力不亏,一镐下去便下来一大块,是大王队长理想的劳动力。
“没事儿,这点活算得了什么?!”
“您放心!收工准完!”
母金刚和尖下巴没口子地向这位年轻队长保证。可是等大王一走,只剩下大值班小白的时候,这两个女囚却躲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所有的活儿全落到其他人头上。
九点来钟,远处辚辚地来了一辆粪车,赶车的是个刑满留场的男职工,一顶破毡帽压在深棕色的鞣皮似的半边脸上,一双在深陷的眼窝里乱转的眼珠正斜瞪着忙忙碌碌的女囚。他一个个地打量,窥测哪个“堡垒”容易攻破。这边十几双眼睛也在打量他,在“女儿国”内,男子成了稀罕物儿,即使猪八戒来了,也像电影明星似的招眼。
突然鸱枭似的一声怪啸,惊得大家一跳:
“小二姐今年呀二十一呀嘿,
樱桃小口杨柳的腰哟,
实实地爱死个人呀嗨——“
怪声来自那张猬毛丛生的嘴,女囚们惊佩地看他引吭高歌,嘴角上那支刚点着的烟卷兀自上下颤动,丝毫没有掉下来的危险。
“吁——”粪车停在旧厕所外,他身手矫健地跳下来,叮当乱响地拿起掏粪的桶和勺,眼睛却瞟着刨坑插篱的人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选中的目标原来是母金刚。此刻,母金刚已全然失去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概,正一团温柔地斜倚在镐把上,扭着水桶般的腰,溜着细缝似的眼,微微含笑斜睇着唱歌的人。
用樱桃和杨柳来形容母金刚的模样实在太离奇了。除非巨人国里的植物才有这么粗大的枝条和果实,谢萝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这一声如长堤决口,十几个人包括小白一起哈哈大笑,母金刚的脸色由黄变红,犹如置身于锻炉之中。
一勺勺暗绿色的粪汤从坑里舀出倒进粪车,微风送来阵阵腐臭,大家都掩住口鼻。母金刚使出了新招:“喂!给支烟去去味!”
啪地扔来一根“大生产”。
“借个火!”
一线火光飞来,对方慷慨地扔来嘴里叼的那一根。母金刚伸手一捞,往嘴上一送,立刻吞云吐雾,第一支烟早已塞进口袋。
“快干活去!少来这一套!”小白过来干涉了,按规定女囚是不许与外人交谈的。
“急什么?”母金刚瞪了她一眼。
“不爱在这儿干,趁早回葡萄园去!”谢萝正累得没好气,使劲把手里的锹往地上一扔。
“臭右派!吃饱了撑的!要你管?”母金刚变脸了。对大值班,她还有点忌惮,谢萝在她眼里简直是小菜。
“是了!我也没有樱桃小口杨柳的腰……”谢萝这句话可戳了对方的肺管子,母金刚横着扇了一膀子,麻秸杆似的谢萝哪里禁得起,扑通一声跌进自己挖的坑里。
“干吗?你凭什么打人?”谢萝急了,从坑里爬出来,猛扑过去。她根本不是母金刚的对手,恼羞成怒的母金刚如一只发情期间的雌兽,一半是撒泼,一半是表演,两臂抡得风车似的,谢萝的脸上登时流出血来。
“别打!别打!有话不会好好说?”尖下巴明着拉架,实际只拉着谢萝,不让她动弹。
小白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脸都红了。掏粪的停了勺,又点着一支烟,悠闲地欣赏这幕难得见到的演出。他咧着嘴嘿嘿地直笑,时不时来一句:“这一拳打得好!”“小二姐真有两下子!”有这么个特别观众喝彩捧场,母金刚更来劲了。
“阿弥陀佛!”
正骑在谢萝身上抡拳的母金刚听到这一声佛号,不由得一愣。谁?回头一看:是老秃驴。这是个棉花包,最“熊”不过,在天桥摆卦摊那会儿,乖乖地向我们小四霸纳贡,可以不必理会。今儿好不容易有男观众,我母金刚虽说长得不算第一流,打架是数一数二的。禽兽发情时节,一定要在异性面前表演自己最拿手的本领。母金刚别无所长,只有打架是她的能耐,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过?她往下捣的拳头更狠了。
“阿弥陀佛!”
“啊唷!啊唷!”正在表演的母金刚突然大声叫疼。她感到头皮一紧,怎么?谁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特别观众惊讶得张开嘴,那支闪耀着火光的烟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下。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尼姑抓住那位五大三粗的“小二姐”的头发,只一抡,正在发疯的“小二姐”立刻像只大麻袋似的倒向一边。“小二姐”披头散发地站起,转身扑来,老尼姑闪在一边伸腿一钩,“小二姐”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等到小白气急败坏地把大王队长找来,母金刚已摔了四个跟斗。她爬起来一看,特别观众早溜了,只听得远处传来“驾!驾!哦!哦!”的吆喝和啪啪的响鞭。母金刚有生以来第一回栽得这么惨,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边哭边骂:“明是尼姑,暗是老鸨,谁不知你当人贩子!”
曼陀罗花 四(2)
……
“人贩子?刘青莲还有罪行没交代?”大王队长没注意站在一边擦鼻血的谢萝,她只看到老尼姑打了母金刚。阅历不深的大王登时对刘青莲有了恶感:“这个出家人,平时不言不语,伪装老实,敢情也是个厉害主儿!”
曼陀罗花 五(1)
雪,落在这北国海滨的土地上,一片,一片,又一片。一夜间,粪堆、马厩、厕所……都披上圣洁的外衣。在铁青色的天空与银白色的大地接壤之处,那戴着银冠的树梢,犹如一圈镶上的花边。丑恶的血迹、车辙、粪污全部失踪,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叫干净!
小白对这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色毫不动心。她只是担心如果出工以前不叫这些女囚把院子扫净,这苦累的活儿便会落在她和小郎头上。因此她提前三十分钟把马厩的大门打开,可着嗓子嚷嚷:“起床喽!”
朔风夹着大如树叶的雪花,从半开的门外直飞进马厩,冷彻心肺的寒气使人们不但起不来,反而把棉被往脑袋上蒙得更严。在灰白的晨曦中,两排草铺上仿佛挤满了无头无尾的巨蛹。马厩是砖木结构,屋内满地皆是稻草,为了防火,虽然是摄氏零下十五六度的严冬,也禁止生火取暖。所以女囚们的生活习惯与常人完全相反。一般人是睡觉脱衣,起床穿衣;而她们在劳动得汗流浃背的时候,可以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在睡觉的时候,却必需全副武装,棉衣、棉裤、棉帽、口罩,然后严严实实地裹上棉被。此时,二尺半宽的地盘对每个人说来都够用了。即使白天彼此又打又骂,恨不得把对方全家大小都咒死,到了晚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