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动机患者》第5章


雪花一片接一片地落在领子里,清凉透彻。
“设计搞完了,”我变得口齿不那么伶俐。“我来看你……你的爸爸。”
“爸爸不在家,出民工了。”她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雪花。
我欲言又止,话不知从哪说。我们无言对视。
“我帮你挑吧。”
她出声地笑了,脸蛋红扑扑。
“这不是你们做的事。”
我挑起柴担,被雪打湿的柴重重的。
她走在我身边,小小的,蓑衣斗笠,象个古画中的砍樵女。
“你爸没去北京?”
又是那闪电一样光亮的一瞥,我看到了那中间的感激之情。
“没有。他把钱都用来给妈治病。妈好多了。”
“他还搞他的……研究吗?”
她点点头,然而马上辩护地说:“让他搞吧。只要他不去北京,不去受那些罪就行。没事的时候搞搞那个也没什么不好。别人不也都是打扑克,说闲话吗?
反正都是玩。“
拐过山脚,远远看见村子,农舍散落在山间,炊烟与雪溶为一体。我们默默走完了剩下的路,只听见两个人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快到村子的时候,我放下柴担。
“我们明天就离开了。”我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这是一个美国科学家写永动机的书。书里纸条有我的地址。代我交给你爸。告诉他,如果他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写信。”我顿了顿。“……再代我跟你爸说,我是真心愿意帮助他的。”
她那清泉一样的眼睛凝视我,伸出手来。我们的手在书上碰在一起,然而她没有躲开。
我握住了那只小手。一股恬静的甜蜜象溪水一样流进了我的心。
白茫茫的山野只有我们两人。雪静静下着。孙家峰俯视我们。哈气在眼前轻轻飘浮。她羞怯地垂着眼睛,默默地让我握着她那只冰凉的小手。只有一只山鸡突兀飞起,打破这令人心醉的宁静。
我看着斗笠下那冻得红红的美丽小脸,看着蓑衣下那打着补钉的小花袄,我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迷蒙了我的视线。
别了,姑娘,你这贫穷美丽的好姑娘。除了别离,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们的命运就只能是别离,未曾相识就相别啊!
我松开手,转身向回走,那个正在那边喧嚣的、五光十色的人间在召唤我回去。
走了很远,我回过头去。
她还在。阴暗的天空下,一片银装素裹。远远的,她那小小身影仍然伫立在原地,目送我的背影。
雪花飘飘,雪花飘飘。
我向她招了招手。
别了,姑娘。
别了,永动机患者。
窗外的风啸叫得越来越凶狠。雪粒沙拉拉地打着玻璃窗,这种夜晚,躲在暖暖的屋里可真是惬意呀。
丽丽不时地斜眼瞅我。她故意启动电脑上的音响设置,使电脑随着她的操作叮当发声。她是在提醒我,发呆的时间太长了,该工作了。要是总像我这样心猿意马,通往诺贝尔奖的路永远也到不了头!
家里墙上,到处都被丽丽挂上科学名人的画像,让我想起教室或纪念馆,还有名人墓地。我闭上眼睛。暖气的循环水轻声流动,厨房里的咖啡壶咕噜噜歌唱。
我看到了那个低矮的土房,雪花在房里舞蹈。我看到了永动机患者,他正对着油灯苦思冥想,在化肥袋上描图。只有风是他的伴侣,狼在茫茫黑夜中嗥叫。
还有她,她回头闪亮地瞥了我一眼,又去忙碌家里老小的事情。
丽丽啊,人人都说我有你这样一个妻子是莫大福气。可是在此时,缠绕多年的问题又一次从心底升起,我当时是不是就该跟着她,走进那个白雪覆盖的小村庄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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