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分析师》第10章


那时,阮新给她介绍电影《风柜来的人》,侯孝贤的作品。她对这个作品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似乎感到有一个人在风柜后面偷偷地哭泣。一些纸片悄然下落,以堕落而美丽的姿势。阮新觉得她是那种既迷茫又清醒的女人,他评论说她还不够疯狂,但她并不懂疯狂大概是什么级别。
那时的阮新叛逆到底,喜欢去陌生的城市,看各种各样的朋克摇滚演出,接触各种的艺术形式,然后和哥们儿醉得一塌糊涂。他反叛这个世界,拒绝主流,也许反叛就是一种疯狂,是一种很彻底的艺术化生活态度。而她并不那么反叛,她只是喜欢这种朴素的、纸页之间交换的友谊。那是她的少女时代,十九岁,对很多东西还不甚了解,有一些莫名的忧伤。
最近,她又看了一遍侯孝贤的电影剧本集,朱天文写的。也有那部《风柜来的人》。她感到一种苍凉,浸在内心。然后,她打开了那扇门,看到门内一个更加斑斓而苍凉的世界。
她看到自己灵魂的背面,原来有那么多的部分,别人无法察觉。只有通信,能够释放这一切。她常常独自写作,有时候开一瓶白酒自斟自饮,她以为能解释一些事情,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很多都在失控中,那些失控的河流,她开始慢慢察觉,那下面的呻吟,也许刚刚开始。
他偶尔会在黄昏写信来,因为写信的关系可能会推迟晚餐。他总会在信的末尾写上一句小诗,然后随意地画上他当时的心情——有时候画的是他想象中美女的眼睛,有时候是一瓶喝过的啤酒,还有一只表。那钢笔画中有着他对她的渴望和期许。他的画很硬,而文字却软软的,笔触圆润。她喜欢陷入对这一切的想象中。他生活在东北,她能感觉到那里寒气逼人,他说那里的冬天会持续四五个月,雪厚得惊人。那时候,她感觉自己这里是温暖的。
和阮新见过几次,笔友见面,十分唐突。两个人从理想跳到了现实,一直在校园那茂密的林荫道上走着,他说:这里的树真多。她从侧面看他,他是一个清瘦、黝黑的男子,平头,比她想象中英俊。眉毛很浓,眼神里有一种平淡的潜流——那是她曾经爱上的男子,她爱上了他寄来的文字,感觉他的心跳仍然如此真实。
一切东西到了现实总会有一些转变,各自的生活并不相同,他更是颠沛流离,毫无定性,喜欢艺术,希望一举成名。而她是学生,对未来的路也并不知道,只是也喜欢文字、语言、绘画等一切形象的东西,那里面,能嗅到内分泌的热情。
他们的通信怀着爱情,可能是两个陌生男女怀有的那种感情。各自不知道对方的样子,也并不需要知道,意念里的东西更富于色彩,犹如两只飞在空中的纸蝴蝶。他们交换彼此的心情,在孤独的时候,弹奏琴音给对方听,给对方独处的资粮,这可能就已经足够。
当繁华落尽,也许意念里的花朵将更加娇艳美丽——他说,她的文字总能给他安慰,真的,那也是她的幸福。那时,她感觉到夜晚被点亮的幸福——尽管大多数时候,她的夜晚都有几分苍凉和惊惧。幸福可能并未真实发生,命运也未真实地交错——梦想被现实打败,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
清岚收起了稿纸,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是为什么,因为每个人总得朝前走。她知道自己曾经这样狠狠地爱过,少年时期的爱没有为什么,不计较得失、金钱,却拥有那一份纯真。纯真,是她在乎的,虽然容易被现实玷污。她生活在那种恍恍惚惚的被爱里,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柏拉图。
现在,她又开始阅读侯孝贤,发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一些孤独。她仍然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在电脑前码一些字,承担生活中该来的全部东西,虽然仍然时时感受到怯懦,每一个年轻人都有过的怯懦。渴望爱情,更温暖的阳光,幸福,以及神话。我们都有自己微小的命运,如此而已。
和阮新见面之后,两个人十分地不适应。一个男人的文字可以这样在微小的地方打动你,但是后来,他的真实存在却可能给你遗憾。他们在学校里乱走,那时候风很强劲,秋天的风,呼啦啦乱吹。阮新说:有风很好。
然后,两个人在学校的小饭馆里吃饭,记得点的是宫爆鸡丁。他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但是自己却吃得很少。他吃得太少了,她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蛋,劝他吃下去。她感觉他的清瘦,就像纸片一样。他的皮肤那样的清薄,她能感受到睡在他怀里那份微微的暖意,但是可能一下子就会被一阵风带走。
他们一起在路上走着,天黑了,他给她指路,说:“你看,前面有启明星。”他走路的节奏轻快,有点革命者的那种雄赳赳,气昂昂。他的头发一耸一耸,真的有点像个战士。跟他在一起的路似乎很长,道路两旁是树木,永远的树木。和他在一起有一种迅速的时光和气场,十九岁的她并无法分辨——可能来自于一个男子内心的情欲,但是他给不了她什么。一个深情的女子,像追寻理想一样追寻一个男人。
在女人的心目中,男人就是她的光,她希望永远被这光带领着向前走,希望被包围。她无数次地幻想过被他拥抱的感觉,但是都没有成功。可能,那些秋天太寒冷,他们只能给自己温暖。
倒是,他教会了她抽烟。他们那时到了他住的郊外,他的几个朋友在外面生炉子烤羊肉串,他们围坐着。他问她:“你会抽烟吗?”她说:“我不会。”他又说:“你应该学会抽烟。”
他欣赏那种女人,经历过很多事情,并不在乎自己的健康,有一些自颓,一些放纵,或者,她可以再本质一些。然后,他为她点了一支烟,她抽了一口,奇怪她并没有咳嗽,只是觉得天生和这烟有某种联系。
她对他来说太少女,也太纯情了。
清岚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忆这些,也许只是对一些记忆的思念。她总是很难感受到被爱,所以拼命地需索,需索一种绝对的、包容的、给予的爱。但是他觉得自己给不了这么多,所以半途退出。他能给的就是那些信,那些他单纯的思想。他告诉她,春天要去看蚂蚁,要让自己在阳光下融化。他给她买过一本书,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但这统统没有被她视作他爱她的证据,她觉得爱可能还要更激烈一点,温暖一点。他只是写信来说,想来娶她,认为她是那种百分之百的女孩。可是她在与他见面之后,就开始感觉不到这些了,而感觉到他的游离。当她踏着月色给他寄信的时候,她坚信爱是存在的,但是,见他面后,她感到一种稀薄的恐惧。
曾经跟着一个男人这样地穿过街道,但是他并没有碰她,而只是跟她并肩行走,谈论他心中的梦想。当一个女人变成现实,他发觉自己开始找不到感觉,但他真正的感觉又如何?
清岚独自想着,认为自己内心可能有一道伤疤。那本依然在手边的《挪威的森林》,阮新教育她,你需要看看。他总是以大哥哥的口吻对她说话,似乎她很多方面都不懂。天知道她只是要一场爱情,哪怕“苦雨落下最苦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只是要一双温暖的手能够拉着自己一起去看日出,然后轻轻地,把自己拥在怀里——最难忘的永远是那些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做。他只是让她跟他一起走路,一起回顾他的心路历程,他曾经的梦想。然后,先狠狠地记住,再淡淡地遗忘。
她听到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世上,爱,正因为稀少,所以才格外有意义。她得不到爱,觉得想要一点点疼痛都不能够。
当清岚在一个清凉的午后把这件事情告诉Felix的时候,他回应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真理蕴含在平淡当中。
“我总是很难发现男人的爱,难以分辨爱和不爱。有时候把爱当做不爱,把不爱当做爱。似乎只有在他说,他不爱我的时候,我才可能有一种被折磨的感觉,而我似乎希望寻找这种感觉。”
周围很静,她的声音如小提琴回旋:“爱是什么?你告诉我。”
“是湿润的雨滴,一落地就不见。有时候,你为什么察觉不到有人在默默爱你,这是关键所在。”
“有吗?那是谁?谁在哪条路上走过来,捧着我的脸,说他爱我,我怎么看不见?我看到的只是自私的爱,只是一种无言的悲欢。我们都太渺小,都难以承载这绝对的、伟大而神圣的东西,这来自于命运的隐喻,来自于本能。我们难以参透,于是选择了隔海相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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