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第76章


每每发生冲突之时,连鸣会下意识拉着苏穆煜远离中心圈。这些人面露菜色,瘦骨嶙峋,却不知是哪里爆发出的力气与狠戾。求生意识在绝境中逼迫出的骚乱,其实是来自人心深处的惶恐。
谁也不知战争什么时候到来,愈来愈紧迫的局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个年代坏得有些病态,贫富两极出现极大矛盾。上层社会在摇摇欲坠中抓紧享乐,战争来了出国便是。底层人民在风雨瓢泼中挣扎求生,战争响起前大多都游手好闲。
这样游手好闲的劲头里便夹了生事的欲望,时常见街头地痞流氓火并。群架斗殴为他们来不及宣泄的精力找到一个缺口,遭殃的只有比他们更为弱小的群体。
社会越来越动荡,人民生活得不到保障。尽管有人想粉饰太平,也显得力不从心。
苏穆煜一开始还会讶异,后来也见惯了:“从小小一个生活所需都得不到满足,便能看出如今的社会该有多乱。”
桌上无米,胃里无食。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谁还管别人活得舒不舒心。既然自个儿不好过,老子也不要别人舒坦。要坏,就大家一起坏下去。
有人走不出泥潭,便要别人也下来作陪。他们一遍遍地跟你讲,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腐烂在这儿。
前路不见光,后路早已成断崖。
繁华的上海从根基里皲裂出一条沟壑,从深峡中激荡出一股浑浊而猛烈的波涛。它似乎预示着什么,沿着民国二十五年的新年伊始,沿着贫苦百姓的岁月洪流,形成不可阻挡之势,往雾霭沉沉的未来奔流而去……
过一段日子,连鸣再去买米时,发现米店虽已恢复营业,但也只是于店门上开个小口,方便零沽交易。
连鸣苦笑着从门洞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日子过得有点苦,感觉自己跟蹲牢号没啥区别。想他堂堂连大少,什么时候沦落到这般买米度日。
坏日子与好日子一比较,连鸣不得不承认,连余风人品不提,但给他创造的生活条件是真的没话说。
苏穆煜感慨时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指挥起连鸣也毫不含糊。两人的生活越来越默契,基本上苏穆煜说他想出门,连鸣便知这人又要去沪西闲逛。
他俩的春节,除开在家吃饭写新戏,其他时间全用在了闲逛上。
当时的生活虽然并不安定,其歌舞事业、娱乐场所的生意倒是处处客满。连鸣和苏穆煜无事可做,便深入当地的咖啡厅、舞厅、茶馆去买闲、观察众生象。
后来看得多了,苏穆煜倒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上矛盾如此之多。
有人穷得吃不上饭,便有阔公子只是吃十二只洋的西瓜中心那一块。红舞女游走客人之间,逮着有钱人灌迷魂汤。温老头子往舞女钱夹中塞钱,显阔。亦有少妇沿街讨饭。
有人手舞足蹈大谈国事,却从未在正事上见着他的身影。有人倾家荡产,献金救国,却从不过分夸张。
纸醉金迷的世界与寒冬笼罩的世界时常仅仅是一门之隔。
这里隔断的,却不仅仅是贫穷与富有。
还有人心。
这天,苏穆煜照常在院子里晒太阳琢磨戏词,眼见着春节即将结束,连鸣也搭了桌子备课。
苏穆煜见他过来,反而将椅子往旁边移了半米。
连鸣拿着课本,鼻梁上带着虚张声势的平光眼镜。他一副好好老师的做派,挑眉问:“阿煜,干什么呢。”
苏穆煜垂着脑袋没看他,手上钢笔沙沙游走。头顶的发旋儿展示出一副疏离感。
“连少,以后还是叫苏老板比较好。咱俩也没怎么着,叫得太亲近不习惯。”
连鸣磨磨牙槽,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的阿煜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原以为除夕夜之后,自己那番话会再次动摇苏穆煜的心防。怎么反而让人更加疏远了。
“我们是不是朋友?”连鸣不急,放下备课本开始翻书。
苏穆煜顿了两秒:“算。”
“既然是朋友,叫得亲密点也没什么。我和马三爷这么多年,你瞧他怎么叫我的?”连鸣说得很慢,“苏穆煜,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想躲着我罢了。”
苏穆煜一愣,他错愕抬头。这还是连鸣第一次正式叫他名字,叫得认真又严肃。
“也不叫躲着你吧……”
“就是我觉得这样不行,连鸣,我……”
我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从刚认识开始,你就对我这样好。苏穆煜很笃定之前他没见过连鸣,更不可能有深交。就算是他魅力大,连鸣一见钟情,这也太快了点。
在苏穆煜的人生观里,感情是需要等待的。一见钟情多是见色起意。且好的感情,需要时间的砥砺,一日复一日的加深。两人逐渐对彼此了解,感情深入骨髓,生活习惯互相交融,宛如缠在一起的树根,这才可靠。
苏穆煜的职业多少带给他一些影响,如鉴定古董。他一定要上手,要仔细研究一番,才会定论。
感情也是如此,猛烈的情感来得迅疾,他反而会后退一步。直至透过无穷的变化与冰冷的时间,看到爱情本身。
连鸣一向懂进退,他知道最近把苏穆煜逼得太紧。好比将弹簧压下去,在弹性限度内,无论如何都会弹回来。若超过这个限度,一切都会崩坏。
不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到了这个份上,不急在一时。
连鸣思考片刻:“行,苏老板。”
这下反而换苏穆煜一怔,他没想到连鸣压根不坚持。好像这件事很简单,不过话说回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穆煜心里五味杂陈,自己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之前还在心里打草稿,若连鸣坚持下去,自己怎么与他辩论。
为什么轻轻松松达到目的,自己却觉得空落落。
苏穆煜有些乱,他突然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连鸣见苏穆煜不说话,装作不经意道:“可是别忘了,我还在追你。”
苏穆煜盯着连鸣,连他毛衣上的绒线都看得一清二楚。苏穆煜忽然明白了,他这样退却、保持距离。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足够安静的空间来思考。
当两人的关系进行到一半,过了纯粹的暧昧与互撩阶段时,想要继续走下去,就一定得退开一点看清楚。
好好思考,我对这个人的感情如何。我们是否匹配。我们能不能在未来携手走下去。遇到阻拦时,我们有没有齐头共进的决心。
感情不是儿戏,到了一定年龄,这些都不是过家家。他们早过了青春冲动的岁月,如果连鸣再早几年与他相遇,苏穆煜说不定真能趁着热血上头同他恋爱一场。
此一时非彼一时,苏穆煜的感情就是这样理智又克制。连鸣懂,就因为他懂,才会眼见着快要成功,又爽快地走回安全区内。
一段感情里,不止有热恋、做‘爱、接吻、为对方付出一切。还有基本的尊重、信任、保护与宽容。
连鸣现在放开苏穆煜,让他自己去想清楚。连少以退为进,他要的是下一次能坚定且磊落地牵起苏穆煜的手。
他们要的不只是简简单单谈个恋爱,还要对方的心甘情愿,要对方在情感上的认同。
这才是爱情。
两人达成共识,苏穆煜和连鸣都不睡一张床了。本来有三间厢房,现在重新收拾出一间。原来的房间比较大,床铺也舒服,连鸣让给苏穆煜睡。
虽然苏老板心里有点过不去,但想想两人再这么搅在一张床上睡,也不是个办法。
暂时如此,待想明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苏穆煜不知道的是,那晚分房睡。连鸣抱着被子经过苏穆煜的房间,他从门缝里看着苏美人侧卧的背影,眼神如狼。
只要是自己的人,在连鸣这儿从没有放手一说。此路不通,换个办法继续前进。他能忍,紧紧盯着“猎物”不放松,直到最后成功为止。
苏穆煜万万猜不到,连鸣对他抱着多深的情感,才有力气一直磨在他身边。
春节刚过,学生恢复上课,连鸣也回学校继续工作了。
苏穆煜闲散几日,他的工作还未开始。玩古董,找他做顾问的,大多是些有钱人。此时酒肉池林将将过去,那些老爷少爷们还晕在美人乡里回不过神。
没人找他掌眼。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先前升迁的王公馆王老爷,是个实打实的古玩迷。元宵节后三天,苏老板就接到王老爷的邀约,上府掌眼去。
苏穆煜当时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微笑着应承下来,到时一定登门。心里却腹诽着,不是有钱人吗,为什么不多办几天聚会。接着心思又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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