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第34章


玉帝说:黑白何分经纬?不过一个昼夜;正邪何生二道,不过化盐于水;生死何计长短,不过一笔朱砂;泥砂何分粗细,不过一叶菩提;虚实何辩真假,不过信与不信;善恶何论贵贱,不过一纸荒唐;天地何争上下,不过一团糊涂;因果何循先后,不过一声梵呗。 
那个声音大笑:我造下的血途孽海,只有夔的龙身能够填埋,现在他死了,喻古今也遭了你的骗——好家伙,他居然忍心手刃了夔。而你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这天地黑白正邪生死苍生百态,不过由着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算得上什么!狂辞!
玉帝说:你认为我欺骗了所有人么?
那个声音反问:难道不是么?
玉帝大笑:你可知我是如何骗过他们的么?
那个声音道:哦?
玉帝叹气:首先你得骗过自己。
那个声音讥笑:哈哈,堂堂玉帝,竟也自欺欺人!
玉帝冷笑: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可信的事,只有可信的人!
邪焕生听完大惊失色,急急后退,险些栽一跟头,脚步一错,撞上个人。
那人像乱雨中刮下的一片叶子、一缕冤魂,又狂,又乱,又浮,抓不住,盯不住,转瞬即纵…。
是喻古今!
一切他都听到、都知晓了。
这比受骗还要糟糕。
他方寸大乱,像个赤手屠人的孩童,没头没脑只顾着逃跑,跑到东,跑到西,纵上天,投入地,无处可去。他激出一声厉叫,那叫声比地狱里的哭声更凄惨吓人,震的那天地失色、风月同悲,震的他金冠碎裂、金甲脱身。
邪焕生想着他是不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的又黑又细的长发飞的那样高,一寸寸变了白,像是无根地漂泊在风中,愤怒地击打着天庭祥和的空气。
忽然,这个高大的战神跪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发出了软弱的哭声。
☆、40
仍是冬天。
这年冬天漫长的很,也冷的很,山头冻成了大包,树枝秃成了鱼叉,小青也睡成了一根棍子,除了寒冷,天地已是一无所有了。
他的右臂僵楞地曲起,仿佛还没解冻似的,也困着大觉。他啪、啪地拍了两下胳膊,忽的想起自己的金刚不坏之身——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森蠡这王八蛋子居然也能像采瓜一样摘下我的胳膊!
他用这条胳膊接过却风波递来的桃子,此时窗外还飞着大雪。皇宫里的生活永远超脱实际,三月景致,四季饮食。
吃桃。
桃子是他最爱的水果,归根结底他还是一只猴儿,一生沉浮事迹皆与桃子密不可分。却风波送来的是一只水蜜桃,这水蜜桃不同于王母婶婶的蟠桃,外观上它更圆融丰满、口感上则更甜蜜可爱。
他吃着桃子,想的却是邪焕生的脸孔。邪焕生是个男生女相的样貌,圆圆的杏眼、温软的唇角、弯弯的眉毛,红馥的两腮圆滑的收下去,坠出一瓣小巧的微尖的下巴。这张脸一旦动了怒容,就好比一朵春花向过路踏青的旅人咆哮,不光吓不了人,还有点儿好笑。
他对着果子咬去一口,真甜,清甜的汁水从舌尖滑到心底,又香又粘,十足的醉人,他有金刚不坏之身,却没有金刚不坏的心,手里的桃子再甜,也不是从热风醺醺的夏树上摘取的鲜果,它没有根,没有年纪,也便丧失了长成的喜悦。
没有了邪焕生,他一点也不快乐!
悟空咔的啃下最后一块果肉,心想:阿生,你这又呆又笨的死胖子!那刀里边有什么好的?定是又冷又寂寞,那里没有包子没有炒饭没有烤串没有瓜子,更没人听你的啰嗦,你一定想着外边了吧?甭急!你六弟医术高明,给我接回了胳膊,眼下虽使不上力,但要不了多久,它就可摇山撼海,到那时,老孙我一定救你回来! 
两天后,一张柳叶化成的信笺送到他手里。
他去了紫竹林。
悟空十分尊重菩萨,不止尊重,还有点依赖。观音大士说起话来轻声细气,心肠却真挚火热,不像那佛祖如来,团圆的身段,却有着铁一般的手腕。
——悟空他记恨。
进了林子,他便大刺刺的喊:“菩萨!老孙来看你啦!”
“是斗战圣佛么?”
“叫我悟空!叫我悟空!”悟空喋喋叫着,一溜烟跑到莲座前。
菩萨雪白的头巾流水一样挂至脚跟,在紫竹林的微风里冉冉飘荡,他对着悟空微笑,他的微笑就如同高山上一粒照路的星,冬夜送到嘴边的一口甜茶,齐备了男人的宽阔和女人的温情。
“此次找你来,是要给你四样法宝。”观音说着拿柳条往莲座下一点,地上果真出现了四样东西:金光闪闪的铁棍、红艳似火的战袍、宝气夺目的紫金冠和一只玉白的药瓶。
悟空拣起瓶子,指着嘴问:“菩萨,这是给我吃的么?现在就可以吃么?”
菩萨点点头。
他啵的拔起瓶盖往嘴里倒,原来是颗药丸,弹到舌头上便化成一股气,咻的吹进了喉咙。他吃下药丸,右臂顿时有了气力,他用右臂挑起铁棍,霍琅琅舞了一圈,连连称赞:“妙妙妙!”回头见了地上的衣物,又觉奇怪:“这可不是我花果山上的行头么?怎么?你让我再穿上?”
菩萨上下打量他一番,说:“你心里还有那只猴子,那就变回那只猴子吧!”
悟空挠挠头皮,想着:只要不穿那红底裤小皮裙、让邪胖子拆我台,什么我都穿的下!
“是,我知道了,菩萨还有什么吩咐?”
“你赶紧回去罢。”菩萨闭住眼,盘起腿,又开始打坐了。
悟空驾着筋斗云,回了九阳朝都,伶俐的脚步在雪上踩出茬茬脆响,一路从凤仪门溜到流水堂,流水堂中四个脑袋转过来瞅他,而桌案上摆了五盏腾腾扑芳的热茶。
是却风波、彧兰君、解商子…。还有谭处端也来了。
他就立在门外,风尘仆仆,鬓簪白露,手扛着金箍棒,肩挑着大包袱,像个入城避难的农夫,他的脸是这般的红,好似两团火在皮肤下烧,而城里人大多是苍白笨拙的。
却风波笑道:“哟,搬家呢?”
他滑着脚步进去,包袱往桌上一抖:“一包的威风堂堂!”
却风波简快地点个头:“正好,百骨佛献炼成了。”
他说这句话时,就像在说“馒头可以出锅了”一样,从容自若,四平八稳,甚还带着欣慰——他亦赞成悟空得说法,不过是片面的,“世间永存正义”——哪有王者会自贱寇贼?胜存下来的难道不是正义么?
却风波微红的指尖在杯沿上拭转。
“何时何地?”悟空问。
“三日后子时,徒羊坡。”
谭处端冷哼:“与他约战?魔类不足信矣!”
却风波点着桌子镇静说道:“他要先除你们四个,何不成全他的美意?”
彧兰君向他晃了一眼:“…。。”
却风波笑了:“我知道,你不肯再信我,可我这人脸皮厚,不光支使你们去,还要托你们为我办件事。”
“哦?”悟空说,“何事?”
“你等若存活,就将百骨佛献和湛兮神封一同交我。”
“这…。”解商子打量众人,迟疑道,“有何说法?”
“没说法。”却风波答得干脆。
悟空略一沉思,道:“真个古怪,湛兮神封又不在他手上,如何取回?”
“去了便知。”
悟空更觉纳罕,他看向却风波,却风波兀自抿茶,一派淡然的样子,好像心思都已把定,即便此刻天塌了,他都会安安静静的饮完这杯茶。
头两回受他衬助,悟空便向菩萨打听过这个人,菩萨哪肯和他搅舌根,但凡谈论起朝都里的风云轶事一概打混——菩萨他可是佛道双修呢,一手太极打得圆溜。倒是他身边两名弟子漏了口风,说这两兄弟,喻古今背井离乡极有可能与夔有关,那年他二人在阴阳海畔起了争执、斗了三天三夜直到天昏地惨日月无光,那战过后,喻古今便“动了心思”,可究竟是何种心思呢?也只有他自己晓得了吧;另种说法却道:喻古今是瞻仰玉帝风采,才舍乡拜入天庭的(他才不信哩)。而却风波成天窝在家中闲散度日,倒也未见比兄长逊色。他这人。。。。悟空暗忖,跟玉帝倒有点儿像,心里比谁都明白,可就不肯出手,玉帝他是惯于搬弄权位,不像却风波,却风波是善解箇中趣味的——总之都是闲的慌!
外边又落了场风雪。
窗下奔过两个丫鬟,口里咄咄急叫:“呀!落雪子了!赶快将毡帘放了、添些新炭来!”
风雪贯城催海楼,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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