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猎》第5章


于掌包招呼白家族亲的壮年男女集结在自家小院,大概总有四五十号人。他留下两位中年妇女照顾于白氏,其余的各自带上自家的猎枪、鱼叉和木棍砍刀,举着火把沿着科洛河,浩浩荡荡地奔向临江公社所在地松树沟。
公社副主任造反派头头范天宝领着红卫兵闯进了三营驻地,勒令谷有成交人。否则他们将冲击军营抢出于毛子,由此造成流血事件,那罪魁祸首就是谷有成,因为是军队抢了红卫兵的战利品。
范天宝见谷有成走出营部,便向空中挥动了一下火把。造反派们立即就将谷有成团团围在他们的中央,呐喊声震耳欲聋,四周的火把几乎烧到了谷有成的眉毛。一连长见势不好,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司号员。机警的司号员悄悄溜出人群,掏出军号,“哒哒嘀哒……”地吹了起来,嘹亮的紧急集合号立即就传遍了军营和已经沉睡了的山谷。
号声越过江面,苏联边防哨卡的瞭望塔上的探照灯立刻亮了起来,莹白色的光柱打照在宽阔的江面上左右扫射。随后,一颗红色信号弹划破夜空。对岸的军营也同时进入了紧急状态。他们不知道中国边防军要采取什么紧急行动。
一分钟,一连百十位边防战士全副武装地赶到营部。三个排各负一方,将范天宝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阵势把造反派狂妄的气焰熄灭,鼎沸的人群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样,范大主任,叫唤呀!你们这叫冲击无产阶级专政的坚强柱石!抓什么苏修特务?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子成了苏修特务。就是苏修特务要抓,也是我们边防军人的职权范围,就是你们抓了,也得交给我们处理,懂吗?”
一连长听着谷营长底气十足的训话,随即也高声附和了一句:“懂吗?”这一声不要紧,全连战士齐刷刷地吼了一声:“懂吗?”
范天宝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政界混的时间虽说不长,却是个出了名的滑头。省农校中专毕业当了两年的公社技术员,没有什么成绩可言。但他会见风使舵,揣测领导心理,只要领导第一句话从口中出来,他就知道第二句要说的是什么。领导一个眼色、一个会意的微笑,他就能将意会的事情办好,包领导满意。公社书记说,我们要器重像范天宝这样与工农相结合的知识分子。因此,不管多少人心里不服或公开反对,范天宝还是当上了临江公社的副主任。
范天宝看了看自己的队伍。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心里骂道,一帮软柿子捏的。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决不能与这帮当兵的来硬的。可这台阶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往下走,此时只能是瘦驴拉硬屎,再充一会儿硬。
“干啥呀,解放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是干什么的,知道吗?是保护无产阶级造反派的。这专政工具不能枪口对着自己人。谷营长,你也别拿我范天宝不当干粮,今天你要是不交出于毛子,我们决不离开军营。”
“对,决不离开军营。”造反派们有气无力地应和了一声。
“那就随你的便!一排让出道来,把他们请到操场上去!”谷营长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一排迅速将口袋嘴打开,二排的战士像赶羊一样将造反派赶到了操场。
范天宝喊叫起来:“谷有成,算你小子尿性!明天咱们到七团说理去!”他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吐沫,冲着自己的战友喊了一声:“撤!回公社!”大伙你推我挤地拥向军营大门。
就在这时,三营门口突然又闯进了一支队伍,火把通明。领头的正是于毛子的父亲于掌包。哨兵拦截不住,因为内部早有纪律传达,对造反派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谷有成的脚还没有迈进屋,通讯员就传达了门卫的报告,一伙不明身份的造反派,手拿武器冲进了军营,从叫喊声里好像是冲着公社去的。
谷有成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桦皮屯的人赶到了,他们是冲着范天宝来的。这两伙人都没有看见于毛子,火气又没处泄,一碰面就会产生火花,更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如果在我军营里火拼起来,那责任就大了。
“通讯员,再次集合队伍!”谷有成跑向草场。
于掌包和范天宝的造反派正巧打了照面,借着火光发现走出军营的这伙人,领头的正是抓自己儿子的公社副主任范天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将他们给我围起来,不放出我儿子谁也别想走。”
桦皮屯的贫下中农又将造反派们逼回了操场。
造反派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范天宝心里嘀咕,俺们不怕解放军,知道这帮当兵的有纪律,不能把俺们怎么着,可是这伙农民,又有于毛子的爹打头,这帮人情绪激愤,点火就着。手里拿的都是猎枪和利器,一旦打起来,造反派们决占不了便宜。想到这里,范天宝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于神枪,你领着桦皮屯的乡亲们深更半夜弄枪舞刀的这是干什么?我是公社的领导,命令你们的人先往后退,有什么事情好商量。”
“范主任!你是明知故问,俺儿子于毛子被你派的红卫兵抓到了公社,我们一路寻来,赶快交出俺两个儿子和白二爷。”
“于掌包,抓你的儿子这不假,因为他是苏修小特务,想在我们中国卧底,现在我已把他交给了驻军的谷营长,我这里没人。另外,我警告你,你现在可以说是反革命家属,要划清界线,站在我们这边才对。”范天宝想将村民们的注意力引向谷有成。
“嗨!俺倒成了反革命家属了,查查咱于家三代,辈辈贫雇农。俺儿子是你派人抓走的,俺只管你要人,否则别怪俺神枪不认人。”
于掌包再也控制不住两个儿子被抓的悲愤,他举起双筒猎枪,向天空射杀出两颗仇恨的子弹。枪声一响,村民们举起家伙将范天宝他们围了起来。双方剑拔弓张,一场血腥的械斗马上就要发生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谷有成再也不能坐山观虎斗了,他命令警卫班战士一齐向空中鸣枪。
枪声大作,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谷营长这一招还真灵,双方立刻停止挑斗,各自退到了一方。
“乡亲们,请大伙冷静,我可以负责地说,两个孩子和你们的村支书都安然无恙。我不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什么苏修特务,我看这样,请公社的范主任,桦皮屯的于神枪出来,咱们共同商量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像你们这样打杀起来,再闹出个什么人命来,谁也无法去收拾这个残局。”
范天宝和于掌包听了谷营长的建议,都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俩分别劝住了自己的队伍,静观事变。
月牙西沉,操场篮球架下传来三人激烈的争论,三方各持己见,没有找到一个让大家都能够不丢面子的方案。谷有成看了看手表,时针已是后半夜的三点,他重新又调整了一下思路,再次修正了自己的方案,他觉得只有他才能摆平范天宝和于掌包。
谷有成说:“我有四条意见,一是保证桦皮屯白士良爷孙三人的绝对安全。二是查证于毛子的真正身份,证明他不是苏修特务。三是军方以书面材料向公社出具审查结果。四是在此基础上,由部队派人将于毛子三人送回桦皮屯。你俩看怎样?”
于掌包坚决反 对,理由是儿子于毛子是个孩子,苏修特务是公社造反派和县里的红卫兵无中生有编造出来的,查不查证是你们的事,如果证据确凿,抓人可以,必须由公安部门出具逮捕手续,今晚必须将人带回村子。
范天宝自知理亏,确无真凭实据。掏句心窝子的话,他自己也不相信于毛子是苏修小特务,只是想借县里红卫兵之手,搞出点有影响的革命行动来,抓出些成绩,为今后仕途的进步打下点基础。他本想借坡下驴,没想到这刁民于掌包咬住死理不放,自己一个堂堂的公社主任,不能就这样认输。范天宝还是给了谷营长一个面子,同意这四条。待审查于毛子有了结果再放人。
意见还是统一不起来,谷有成心想,现在可以启用白二爷了,他既是于掌包的叔丈人,又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做于掌包的工作够分量。想到这里,他吩咐一连长把白士良请过来。
于掌包蹲在地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着闷烟,无论谷营长好话说了一火车,他就一个主意,儿子们不领回去,没法向媳妇于白氏交待,再说也对不起白家族亲们走了十几里山路,熬了一夜的心血。
白士良当然和于掌包站在一个立场上,前提只有一个,放回于毛子哥俩,不然,桦皮屯的百姓就决不收兵。
谷有成真有点束手无策了,现在成了二对二。如果天一亮,就更麻烦了,松树沟的山民们定会前来凑热闹,到时都会支持桦皮屯的贫下中农。那样僵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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