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猎》第8章


桦皮屯家家养猪,少的两三头,多的五六头。北大荒有的是粮食,翌年同时出栏,个个二三百斤。风俗规定了杀猪的顺序,从屯子头东开始,第一家杀的第一头,既不能自己吃也不能送到瑷珲去卖,而是支上大席棚,架上大柴锅,请上全屯老少吃上一顿美美的杀猪菜之后,剩下的肥猪才能自行处理。
山民们一年都盼着这一次的团聚,倒不是因为肚子里缺油水来拉拉馋。而是因为一年里的磕磕碰碰,吵个架红个脸的,方桌边一坐,大海碗的烧酒一端,一切一切的恩恩怨怨都会烟消云散。
风俗也在与时俱进。渐渐的从东头开始往下排的做法有了困难,那就从村干部开始,第一户是支部书记,然后依次是村长,妇女主任,民兵排长……
白士良抗美援朝退伍回家,左眼被美国鬼子的卡宾枪打伤失了明。回到屯里理所当然的就任了桦皮屯的党支部书记,今冬的杀猪菜就从白二爷家开始。
于毛子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最高兴了。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从父亲于掌包那里学来了一手杀猪灌血肠的绝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由于他身大力不亏,几百斤重的肥猪在他手里变得游刃有余。父亲身材矮小,又上了年纪,屯子里的这项专利自然就落在少年于毛子的手中。
清晨天一放亮,白士良踏着昨夜的一场小清雪,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通向村东头坡上的于家小院。
“于毛子,到二爷家杀猪去!帮忙的人们都等急了,火也烧得落了架子,快点呀!”说完白二爷返身回去。
于毛子听见二爷的招呼声,连忙丢下没有喝完的半碗粥,一溜烟追上了白二爷。他屁颠屁颠地跟在二爷的身后,拐了两个弯就到了白士良的家。
“喝完这半碗粥再走,着什么急呀,赶趟的,你不去,再多的人不也是干等着吗?”于白氏端着半碗粥追出了小院一看,连于毛子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白二爷家的院里院外堆满了人,有的是来帮忙的,有的给村书记捧个场凑个热闹。大家熙熙攘攘的正等着大工于毛子的到来。
于毛子心里这个乐啊,他看着四五个比自己大的小伙子,手里拿着杠子,拎着绳子的都站在一边,院外猪圈里三头白花大肥猪个个都是三百来斤,冲着来人哼哼直叫,没有人敢靠近它们。院里东侧的大柴锅里水早已沸腾了,锅下边架着的松木半子眼看就要烧过了劲。于毛子就像个爷,高大的身躯又往直里挺了挺,昂起了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于毛子甩下棉袄,指着那帮小子们喊了起来:“请你们来看戏呀,光会喝酒啊,倒是动手啊!”众人被于毛子挖苦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堆笑,于毛子心里涌出了一股得意。
“毛子老弟,俺哥几个就等着你出山呢,虽说我们比你年长几岁,不行啊,就是把俺们几个捆在一块,不也是马尾穿豆腐——拎不起来嘛!”
年轻人都有点人来疯,众人的吹捧,令于毛子心里乐开了花:“你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哥几个就别愣着了,跟我到院外挑猪去。”大家起着哄走到了院外。
三头肥壮的白花猪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它们屁股紧紧靠在一起,头朝着三个方向,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敌意。白二爷指了指那头最大的花猪说:“毛子,看清了吧,就是里边那头大的。”
于毛子跳进了猪圈,三头猪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头最大的被伙伴藏到了最里面。前面的两头花猪瞪着眼睛,将长嘴贴到了连雪带泥的地上准备反击。别看于毛子年纪轻轻,杀猪的经验却十分老到。他见状并不动手,而是又跳出了猪圈。他将圈门打开,吩咐两个哥哥用松树棍将前面的两头猪隔开。这时,白二爷看出了门道,抄起了一根木棍将白花大猪撵出了猪圈。
高大的花猪凶猛地冲出了圈门,人们忽地都闪到了两边,留下了一个空场,只见于毛子窜到了空地的中央,就像江湖上要耍枪打场子的。他绕到白花猪的身后,突然一个箭步蹿到猪的身后,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一只后腿,顺势往上一抄,这一招真有点像鄂伦春小伙子摔跤的大背跨。那猪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于毛子掀翻在地,几个小伙子也来了勇气,立马扑了上来,死死地将猪按住捆上了四腿。
“把猪抬到院子里去!”于毛子一声令下,四个小伙子将嗷嗷嚎叫的白花猪抬到院子里的长方炕桌上。
“毛子哥,给你接血的盆,盐和水都放好了。”一个小弟弟端来了一个大铜盆放到了炕桌边。
于毛子用左手按住猪嘴往上一撩,右手接过白二爷递过来的足有尺长的杀猪尖刀,顺着猪脖子轻轻往里一捅,连手带刀全跟了进去,刀尖捅到了心脏,白花猪的身体慢慢松软下来。
于毛子双手一用力,三百斤重的白花猪被提了起来,他将猪脖子上的刀口对准铜盆,然后将后腿抬起来,猪血像泉水一般将铜盆灌满。刚才递盆子的小弟弟看来也是个行家,他跑过来用筷子在血盆中搅动。让水、盐和血慢慢地融合在一起,等着一会灌血肠用。
于毛子用尖刀将猪的后腿割开了一个小口,抄起一根四尺长的铁通条插进小口里,贴着猪皮上下左右不停地穿来穿去,然后拔出铁条,用嘴对着猪后腿,一个劲往猪腿里吹气。气体顺着铁条开辟的通道进到了猪的全身,瞬间,那头大花猪就被气体涨得圆圆的,就像黄河渡口的猪皮筏子。
他指挥四个看愣的小哥,将猪放进盛满热水的大铁锅里,教他们如何退毛,开膛,剔肉。这一套程序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完成得干净利索,看热闹的邻里乡亲一片叫好。
于毛子除了杀猪,这灌血肠更是一绝。他把猪肠子用碱水洗净,将刚才调好的猪血灌进肠衣里,用沸水一煮,关键要看好火候。于毛子煮出的血肠不老不嫩,不破不散,将血肠切成小段,酸菜白肉炖血肠,再加上点土豆遴成的粉条,纯正的小兴安岭杀猪菜。屯子里有人不服,但是灌出的血肠就不是滋味,时间长了,杀猪灌血肠全套程序就只有于毛子一个人干。了,就这一手,于毛子十分得意,不论走到哪里,也算上个人物了。
远亲近邻的山民们将日期定好,排着队等候于毛子登门到家服务。让乡亲们钦佩的是,这于毛子小小的年纪却懂得仗义施财,无论给穷家或富户,杀完猪分文不取,蹄头下水统统不要,连祖上传下的规矩都破了。这下子把几个村的屠户全给顶黄了,没有人再求他们。
自从三营长谷有成平息了桦皮屯贫下中农和公社造反派的械斗之后,连续受到了县里和边防七团的表彰。这一喜还没有尽兴,紧接着又是一喜,这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啊,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瑷珲县要成立“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居然又涉及到他这个小小的边防营长,“三结合”就是分别要由工人、农民和解放军的代表参加,解放军名额给了军分区七团,团首长们谁也不愿到地方参加什么支左了,到临时政 府的机构里挂上个闲职,怕影响了自己在部队上的发展。大家推来推去,这差事就落到了谷有成身上。
谷有成求之不得,他揣好从军分区开好的介绍信,坐上他那辆老掉牙的苏联嘎斯69吉普车,到瑷珲县革命委员会筹备领导小组报到。
汽车驶进瑷珲县滨江路北侧的紧邻江岸的大院内,慢慢地停靠在一栋米黄色俄式的三层小楼的环状车道边。谷有成系好了风纪扣,整了整帽子,然后夹起他那个只有在正规场合才舍得使用的苏制牛皮公文包,大步挺胸来到了传达室。
传达室的老同志从小窗里看见身材高大的谷有成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气宇轩昂地走进楼来,老同志误认为他一定是军分区的领导,连忙迎出门来,笑微微地将谷有成营长引到了二楼县革委会筹备小组长李卫江的办公室。老同志轻轻敲了敲房门,听到里面有喊声“进来!”他才将门慢慢推开,探进半个身子说:“李书记,有位军分区首长找您。”老同志习惯了对李卫江的称呼,文革前李卫江是瑷珲县的副书记。
李卫江抬头看了看这位并不认识的军分区首长,谷有成不凡的外貌,还是让他站起身来,伸出了右手说:“首长贵姓,我怎么不认识?”
谷有成脸红了,没敢将手伸出,而是恭敬地立正,打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李书记,我姓谷,不是什么军分区首长,刚才那位老同志闹错了,我是来报到的。”伸出双手递过了介绍信。
李卫江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他扭身回到宽大写字台的后面,稳稳地坐在那把转椅上,把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介绍信随手丢到了桌子上。然后抬起头把谷有成从脚到头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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