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2章


当场就疯狂地要去向“民主阵线”讨还血债。
“审问者”们把石戈扔在一边,全去看新的热闹。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声命令“人阵”成员冷静,并且警告电视记者不要用这种场面恐吓人民,让人民远离民主运动。
“这是阴谋! ”
他声音嘶哑地喊着。
“为的是挑起人阵和民阵的武斗,让民主运动自相残杀,我们不能上当! ……”
他叫邢拓宇,是人民阵线的总指挥,眼下民主运动最显赫的人物之一。
多数报道﹑包括石戈看过的内部材料都把他描绘成一个冲动型人物,真实的他看来还是粗中有细。
石戈没有多听下去,他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趁这个机会脱身,不过必须先要回出入证,凭那个可以进到中南海核心区域,丢了可不是小事。
然而这无疑是自投罗网,拿走出入证的小伙儿揪着他连同出入证一块交给了“人阵”的纠察队员。
“这老家伙特可疑! ”
当石戈如同一个麻袋被塞进吉普车里,才听见大批警车赶到。
吉普车根本不理会警车命令在场车辆接受询问的广播,开足马力扬长而去。
“人民阵线”总部设在一座临街大楼里,从上到下灯火通明。
老远就听得见高音喇叭慷慨激昂。
楼外贴满印刷品。
楼顶垂下的竖幅标语随风翻卷舞动。
无数面旗帜扑扑喇喇。
吉普车刚一停下,憋了好久的雨随着一声霹雳倾盆而下。
聚在楼外的人蜂拥般挤进楼里躲雨。
March 22; 1998
楼里满地是纸,弥漫呛人的烟味﹑汗味﹑厕所味,所有的嗓门都提到最高,混乱到极点。
押送者甚至不知道该把石戈交到哪,便让他双手抱头,蹲在楼道角落里。
那已经蹲了好几个人。
满地废纸,石戈脚边正好扔着一本过期的《掏大粪》。
那是眼下北京最流行的一份民间刊物。
自从它在最新一期注销“民主阵线”的头头在国外与妓女鬼混的性照片,销量又猛增一倍。
这份名称不雅的刊物以揭露丑闻为宗旨,起初矛头对准高官和权贵,最近也卷入了“人阵”
和“民阵”的内斗。
现在,民间的各种政治组织大都以这两个阵线划分立场。
刚刚红火了没几天的民主运动日益滑向分裂和敌对。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中共对民主运动的镇压导致了一个“六四结”。
那以后的中国政治始终离不开这个“结”。
它对某些人是甩不脱的阴影,对某些人是期待中的资本,对某些人又是锋利的双刃剑。
这个“结”已是化不开抹不掉的,迟早要摊牌。
随着政治元老相继过世,翻案呼声越来越高。
当局采取了一种宽容姿态,虽未公开宣布平反,却不太限制有关的政治活动,对以往的大忌──非法组织﹑非法游行﹑非法出版物等也睁一眼闭一眼,而且释放了仍在监狱服刑的“六四暴徒”,允许“六四流亡者”组织的“中国民主阵线”回国,做出了一系列极不寻常的让步。
外界压力一小,翻案运动立即扩展,民主派内部也很快势成水火。
“人民阵线”的领导人被称为“国内派”。
他们六四之后大部分曾被捕受刑,又被关押多年,吃了不少苦。
他们认为被称为“留洋派”的“民主阵线”领导人当初暗藏退路,裹挟运动经费,跑到国外出风头,拿“绿卡”,名利双收,享受奢侈生活,把世界对中国民主运动的同情全归为已有,现在又忙不迭地跑回来摘桃,盛气凌人,以当然领袖自居。
中国不需要这批挟洋自重脱离中国实际的投机家和新贵族。
“人阵”在工人和市民中很有基础,而“民阵”多年活动于国际舞台,已经成为中国民主运动的象征,财力雄厚,声名显赫,文化素质高,有电台报纸等多种宣传渠道,在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影响广泛。
“民阵”认为“人阵”缺乏理论,目光短浅,不了解世界潮流,更未曾亲身体会过民主制度,不可能完成改造中国的重任。
两个阵线开始还是在纲领策略上争论,很快就上升到人身攻击。
《掏大粪》登性照片,“民阵”
刊物则把“人阵”领导人当年被捕后写的“认罪书”和口供全文刊载,公布由于他们的出卖而受牵连者的名单。
楼门大厅的喧嚣突然升高,听上去殴打尖叫和哭诉混成一团。
一个在“六四”之后向戒严部队做过举报的居民委员会主任被群众游街送到这里。
当年被举报的人早已处决,埋在亲人心中的深仇大恨却一点不被时间磨损。
哭诉的妻子要把奸细的舌头拔掉。
奸细的女儿跪着向群众求饶。
有人在鼓动拿奸细抵命。
这种场面近来随处可见。
今天下午的“情况通报”统计上来的被群众私刑处死的人已达十三名。
虽然看不见,石戈却能清楚地想见门厅中每一个情景。
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一片仇恨的叫嚣中,那个声音温和但是坚定地说服群众,阻止他们的疯狂,保护奸细不被伤害。
他想象那女人应该很美,至少使多数男人有好感,因为她能让他们冷静下来,最终听从了她。
“这些人怎么了 ”那女人走到身后。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石戈感到这声音有点熟悉。
一缕清淡的香味混在雷雨中飘来,挺好闻。
“都是群众扭送来的,还没来得及审查。”听上去陪同者对她十分尊重。
“你们是不是准备自立法庭 ”
“……我们不好打击群众积极性。”
“我以为不应当是群众带着你们,而是你们引导群众。”
陪同者没回答。
“至少别让他们用这种姿势。
……这个人怎么全身是血 ”
石戈被允许站起来。
蹲得太久,脚麻得站不住,女人伸出手扶他。
她果然很美,不是那种无可挑剔因而会显得骄横的美,却更能吸引人的目光,让人内心自然流出温柔的感应,如同她的美属于每个人。
她也许超过三十岁了,看上去要年轻得多。
长发微微弯曲垂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有点朦胧和忧郁,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也没有装饰品。
淡绿色的丝绸衬衫下摆系在腰间,裤子是墨绿的,朴素,恬淡,唯一给人压迫感的是她有点高。
他瞄了一眼她的鞋跟,很平。
他觉得不仅声音熟悉,样子似惚也见过。
她也仔细端详石戈: “如果您不是在这,不是身上有这么多血,我会把您认成另外一个叫石戈的人。”
“叫石戈的不是另外一个人,身上有血而且正好就在这。”
“我叫陈盼。”
石戈没想起来。
“我在沧州找过您,为欧阳中华被捕的事。”
欧阳中华的女秘书! 她那时罩在核防护服里,大半个脸挡着防毒面具。
他当时没兴趣注意她。
公安部门介绍她除了当秘书还兼任欧阳中华的情人。
他从来讨厌这种混合角色。
但他答应了她的请求,说服公安部门释放了欧阳中华。
不管怎么样,核电站事故造成了巨大损害,领导当地居民示威不能算犯罪。
欧阳中华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写过好几本轰动全国的书,又是中国绿色拯救协会的主要领导人。
“六四”以后的政治严控时期,这个表面上以生态和环境保护为宗旨的组织成了国内唯一能与政府发出不同声音的来源。
他们总是曲踞在不让政府撕破脸皮的边缘,从而保持生存并逐步有了全国性影响,受到国际瞩目。
前年的全球绿色和平奖就被授予欧阳中华。
绿色拯救协会在最近的政治大潮中只扮演了一个温和角色。
除了宣布支持为“六四”事件平反以外,没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毫不介意风头被后起者抢尽,只在两个阵线冲突愈演愈烈时才出面充当了调和者。
“绿协”的威望受到各方面尊重。
刚才石戈就听见满楼人欢呼欧阳中华到来。
“我在后来的一份报告上看到,”石戈对陈盼说。
“你从公安局把欧阳中华接出去时,他对欠了我这种人的情很不乐意,当场说过他会按同样方式还账,现在正是机会。”
陈盼笑了。
“他一定很乐意。”
陈盼离开不久,便有人把石戈带进三楼会议室。
石戈马上断定坐在邢拓宇旁边的就是欧阳中华。
一见面就能理解为什么传闻这个人拥有大批女性崇拜者。
他有芭蕾舞王子那种脸型,既有艺术家的潇洒,又有极其冷静坚毅的气质,三十五﹑六的年龄,精心的保养和锻炼使修长身材仍保持少年一般舒展匀称,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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