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7章


同时,陆浩然特别注意,那些文章全都以不同形式不点名地攻击了南方几个富裕省“在全国帮助下富了自己,当国家危难时却袖手旁观”。
这些北方省市彼此矛盾重重,对这个问题却出奇地口径一致,步调统一。
耐人寻味的是,江苏虽然也是重灾省,却没有参与这场合唱。
陆浩然对此只是旁观,对救灾工作也一直是表面急,心里松。
这次黄河泛滥看似天灾,其实却是地地道道的人祸,是错误路线的恶果,他认为只有让恶果充分暴露才能让人们认识。
王锋迈着军人步伐走在陆浩然旁边,不时做出礼貌手势。
五年前就任国防科工委主任的时候,王锋曾是全国最年轻的中将。
最近,刚任命他兼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听说他又将成为全国最年轻的上将。
他们传说他并不为此满意,因为现行的军衔制到上将就到了顶头,从而使他永远不能赶上他已故的父亲──五十年代的中国元帅。“既然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没有元帅军衔也就不会再有好兵。”人们说这是他的话。
穿过一间门厅,两条走廊,一个大会客厅,全都空空无人。
在一扇黄色皮革包裹的门前,王锋握住把手对陆浩然说: “主席身体不适,医生只给五分钟。”陆浩然屏息凝气地点头。
王锋轻轻推开门,做出请进手势。
里面是个小会客厅。
一个干瘪的老人端坐在正中沙发上。
陆浩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年未在公开场合露面,主席的变化竟然如此大。
过去那个高大魁梧的形像缩成一具木乃伊,变得又瘦又干。
军服好似穿在衣架上。
皮肤上一层层折皱。
奇怪的是脸色倒显得很好,甚至称得上红光满面。
陆浩然趋身问候,碰到那双遮蔽在白翳下的眼睛,不禁心里一抖。
那双眼睛仍然射出往日的威严,直视人的心灵深处。
主席只动了一下手指。
“坐。”当年可比洪钟的声音如今苍老沙哑。
这个房间除了沙发茶几和地毯,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正中悬挂的毛泽东像。
下面摆着一扇高大绣屏,那薄如蝉羽的纱绢上绣着龙飞凤舞的毛泽东手迹──《满江红》。
这首词中国人当年曾很熟悉,即使现在瞥上一眼,全部句子也会一字不少地直扑心里: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此时此刻,猛然重见这些已似遥远过去的诗句,不禁使人怦然心动。
陆浩然只用半个屁股坐在主席对面的沙发上,两手相握夹在膝盖之间,前倾着身体。
“我们第一次见。”主席说话很慢,“次”和“见”之间隔了好几秒。
“但我了解你。”
陆浩然使劲点点头。
他曾很多次见过主席,握过手,说过话。
那时他只是机电部长,计委主任一类的头衔,根本不会在主席脑子里留下印象。
等他当上总理的时候,主席已经退隐西山不露面了。
不过重要的是后面一句话。
主席了解任何他想了解的人,然而此刻说出的了解,是一种接受和认可。
“……我知道政治局常委中只有你一个人反对那个丧权辱国的协议,你拒绝以总理身份去日本签字。
干得对,有骨气。
什么‘经济合作区’,那是日本鬼子又一次占领东北嘛! ”主席的话仍然那么慢,苍老沙哑,但是在陆浩然耳朵里,却有雷霆万钧之势。
“我也知道你五次要求召开政治局会议,提出旗帜鲜明地制止动乱,反击翻案风。
你做了可贵的斗争,我们感谢你。”
陆浩然不断点头,本想说一句“我辜负了老一辈的期望”,却没有说出来。
眼睛在眼镜后面痒痒的,有点湿润。
动乱是那个总书记一手挑起的,他却不时装出一副惊讶模样,又次次都置之不理。
陆浩然下令抓的动乱分子全叫他放了。
前几天借口陆浩然不执行常委多数会议,宣布由他自己以国家主席身份代行总理职权去日本签字,等于罢了陆浩然的官。
连连失利使陆浩然心里积满郁闷,突然知道西山一直在关注和支持他,感动得全身发热。
“那个二等兵忘呼所以了! ”主席脸上的纹路勾勒出一种天然轻蔑。
一直听说军队高层将领私下把从未当过兵却当上军委主席的总书记称为“二等兵”,此刻亲耳听见,又是从主席嘴里说出,陆浩然不禁感到一阵由衷的快感。
“我们不会答应,”那双威严的眼睛在眼皮的折皱里盯着他。
“六四是一条界限,永远不许迈过,不管他是什么人! ”
陆浩然凝重地望着主席。
“我也不答应。”他的声音如发誓一般。
主席看他一会儿,难以察觉地点点头,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
他的两条手臂平平地放在沙发扶手上,两腿端端正正,全身始终纹丝不动。
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总让人想起假人。
这个长征时的红军团长,五十年代的陆军上将,在那些年代也许无足轻重,到“六四”
就已是平暴的主要决策者,今天更是毛泽东时代顶天立地的最后一名旗手。
王锋用手绢为主席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体贴仔细,跟护士一样。
主席当年是王锋父亲的老部下。
眼看这“元老派”顶尖人物和“太子派”顶尖人物的默契,陆浩然有一种滋味复杂的感慨。
这种血缘和情感上的联盟是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这也是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势单力孤的原因。
主席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没了刚才的光彩,仿佛这么一会儿就用光了所有力气,声音也低了一截,更加沙哑。
“王锋是军队的全权代表。”
那双暗淡的眼睛消失在眼皮折皱中。
助听器导线沿着细软稀疏的白发无力地垂下。
陆浩然不太清楚这句话全部意思是什么。
是指王锋一会儿将代表军队与他详细讨论,还是指王锋以后就成为军队的化身呢 主席没往下解释,谈话看来到此为止了。
陆浩然悄悄起身。
“军队,”主席最后一次睁开眼睛。
“将支持你出任总书记。”
March 25; 1998
山东半岛201海军基地有效威慑的前提在于秘密性,如果潜艇行踪被敌人掌握,它就无异于一个用黄金堆起来的废物。
虽然隧道洞口的值班上尉一眼就认出王锋的通行证是最高级别的,带领全体卫兵立正敬礼,例行检查却一项不少。
计算器识别,指纹核对,他的“奔驰560”也和所有汽车一样开到专用地沟上检查有无爆炸物。
王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考验上尉是否屈服于大人物的压力而放松检查。
最后他很满意。
上次来这已经相隔四十多天。
在王锋的记忆里,这是最长的一次。
这一段全部时间都花费在西山别墅的接待和谈话上,简直一分钟也离不开。
陆浩然是最后一个谈话者。
把那位未来的总书记送上汽车不到五分钟,他就开着这辆“奔驰560”登上旋翼已经转动的直升机。
飞行途中他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降落前给北京家中的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两小时以后回家,当然,他没说他正在山东上空降落,看妻子之前先来看一艘潜艇。
汽车在隧道里要走五分钟。
一路的岗哨都接到上尉的电话,移开路障敬礼放行。
王锋自己开车。
除了在正式场合,他很少用司机。
隧道里灯火通明,比起它所通达的山洞却又显得黯然。
宏伟的山洞比白昼还亮。
千百只灯布满全部空间。
隧道直达一座人工建造的码头。
码头下面现在无水,是个干涸的巨大的深坑,足有三百米长,二百米宽,从上到下挂满防撞橡胶。
坑底是倾斜的。
大海被一道巨闸挡在山洞外面,当闸门升起,海水涌进灌满,潜艇就可以从水底驶出山洞,直接在水下出航。
现在,坑内只有一艘座落在密集支架上的巨型潜艇,尚未完工。
过去,这里被海军用做秘密行动的码头。
王锋费了很大劲才从海军手里抢过来。
他上任国防科工委主任不久就开始建造这艘导弹核潜艇。
他一直主张军队应从数量型转向质量型,从人力型转向武器型。
在他的战略观念中,一艘用现代最新科技装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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