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11章



研究员口才相当好,逻辑清晰,论据充分。
他从当年的“六四”事件谈起,用大量事实和数据说明,“六四”造成的影响及后果给中国带来了巨大损失。
国际投资失去信心,不信任中国前途的局面一直未从根本上扭转,进入中国的外资多数只实行短期战略,随时准备撤脚。
自从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之后,中国成了孤独的堡垒,独自承受西方阵营的压力。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用种种方式对中国进行刁难﹑限制,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海外华人对大陆政权失去信任,巨额华人财富难以调动,常常只能眼看着流入他人之田。
香港收回后人才和资金的外流如决堤洪水。
最近主张“台独”的民进党取代国民党上台已成难挡之势。
台湾资金纷纷转向东南亚。
而国内民心因“六四”背离,并未象当初期望的那样“淡忘”,所有敌对势力都把“六四”当成永不过时的挑拨煽动口实。
怠工成为侵袭社会肌体每个细胞的癌症。
抗上闹事层出不穷。
拋弃祖国迁居异邦一直许多青年的最高理想,连出口劳务的工人都把外汇存在外国银行。
研究员做了个大致估算,且不说对政治﹑外交﹑社会﹑民族等方面的影响,仅仅经济损失一项,至少就达数千亿美元。
“……假如没这笔损失,我们在政治经济上的困难就远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也许还会相反,完全是另一番景像。”研究员把眼前的资料和表格推开。
“但是历史不容我们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它只给我们眼前的机会。
中央领导告诉我们这些当参谋的没有禁区,什么主意都可以出。
现在,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就逼出了这最后一个主意。
再声明一次,完全是我的个人想法: 我们能不能在因六四而导致的巨大损失里挽回一些,用来对付黄河造成的灾害呢! 怎么挽回 我是搞经济的,不太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
但我至少知道,如果我们给六四事件公开平反,不光可以换得国际关系的新格局与国内民众拥护,而且能立即兑现成大量金钱援助和物资捐赠。
西方国家已经多次表示过这个态度。
现在正临我们遭受灾害,更会促使他们全力以赴援助我们。
我认为,只剩这一条路能解决我们面临的燃眉之急。
至少在钱的方面,再没有别的途径。
我的话完了。”
戴上那么大的帽子,实质的话就几句。
其实只要一句就够了: 为“六四”平反。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在正式场合公开提过,然而会场上没人惊讶。
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不是爆炸性的,也不具有突破意义,只不过是选择这个时机以“个人意见”的面目拋出一个酝酿已久的最高决策罢了。
政策研究中心一直在按总书记旨意秘密筹划实施这个行动。
现在只是正式挑出旗来。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个人意见”就将按部就班地演变成中央决议,也就成为历史现实。
奇怪的倒是陆浩然的超脱,他无动于衷地照旧“调息”。
“我也只从经济角度谈。”石戈打破面临重大时刻的全场静默。
“六四平反可以兑现成金钱和物资,问题是有多少 态度和签署支票之间还相距无数环节。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态度上。
西方国家给当年的东欧以及后来的独联体许诺也很多,兑现了多少 说西方会全力以赴援助我们未免天真。
就算认可这种天真,中国不是罗马尼亚或保加利亚,也不是乌克兰甚至俄罗斯,全世界加到一块也未见帮得起。
尤其我们要的不是计算游戏中那些无形的幻想数字,而是扎扎实实立刻就能摸得着的三十五亿美元粮食,相当于一百六十亿美元的重建物资和四十七亿美元的治黄费用,马上就要,一天也不能耽搁! 我们能把立脚点放在一种等人施舍的一厢情愿上吗 把自身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与其说是解决危机的办法,不如说办法本身就是危机! ”
年轻研究员轻蔑地瞥一眼石戈。
“我以为现在不是谈自力更生原则的时候。
问题是除了国际社会,我们从哪能得到这笔钱
就算国际社会给不了多,国内却一分也拿不出。
不管怎么说,少总比无强。”
“石戈同志,谈谈你的方案。”开会以来,陆浩然第一次说话。
女服务员发现,这位一眼不看其它人的总理倒好象对石戈发生了兴趣。
她马上给石戈添了一杯水。
“国内有地方出这笔钱。”
人们同时瞪起眼睛。
石戈停顿一下。
“军队。”
眼睛们画出无数问号。
“我们每年的军费开支相当于目前的八万五千亿人民币。
其中外汇约合三十亿五千万美元,这笔外汇购买六十亿斤粮食已经差不多。
除此之外,挽回水灾损失,再加上根治黄河,两年军费也全够了。
而后,每年有这额外的八万五千亿用于发展经济,我们一下就活了,许多难题迎刃而解……”
“等一等,什么叫‘额外’的 照你这么算,军队花什么钱 ”中央办公厅主任问。
“军队不必花钱了……”石戈看了看吊灯上一个刺目的反光点。
“军队解散。”
所有的眼睛都瞪圆了。
石戈加快语气,似乎怕人们叫喊起来打断他。
“供养军队的目的是保卫国家,防止侵略,然而对于中国,是不是还真地存在这种威胁 我们的人口已经饱和,再无别人可以插足的领土,也不存在可供掠夺的剩余资源。
我们的十三亿人口﹑拥挤的空间和贫穷本身其实已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若有谁想占领这个国家,谁就自己陷入一个无边的沼泽,背上一个能把它压得喘不过气的包袱。
我想不出世界上哪个国家能有占领中国的能力,那么我们每年花八万五千亿元的代价,养一支昂贵军队意义是什么,到底值不值得 尤其在人民生计和国家安定都无法解决的时候。
有人会说,南中国海不是正在几国相争,强弱对比全决定于军事力量的大小吗 不错,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什么的可能想占领南沙几个小岛,但那几块珊瑚礁就值得养一支几百万人的常备军吗 哪怕那下面真有一个大油田,每年用八万五千亿的军费去争夺,算起帐来也是得不偿失。
的确,西藏新疆有人在搞分裂,但我们若不是用花费八万五千亿的军队威吓他们,而是用这八万五千亿去搞建设,对防止分裂远可能更有效。
何况以国内现有的一百多万警察,已能提供镇压分裂的力量。
反过来说,即使真发生了侵略战争,我们组建临时军队,打人民战争不见得不能保卫自己。
当年的美国在越南﹑苏联在阿富汗全以焦头烂额的撤退而告终,而中国却是越南﹑阿富汗的一百倍,能让全世界军队都在这十三亿人口的汪洋大海里淹没。
实际上,无防卫的防卫可能正是最安全最有效的防卫。
比如说,拥有核武器可能恰恰会成为招致核武器打击的原因,庞大的常备军隐藏着政变和军事独裁的隐患。
如果我们主动全面放弃军备,销毁全部核武器,宣布永不战争,我们将在世界获得最大的赞扬和尊敬。
我们没有失去安全,却每年多得八万五千亿元。
有了这笔钱,眼下迫在眉睫的社会问题便可以得到解决,使我们就此摆脱危机,进入良性循环……”
“一向听说石戈同志语惊四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中央办公厅主任突然诙谐地插了一句。
全场哄堂大笑,久久不绝。
总书记没笑,他不发火已经算宽容了。
陆浩然也没笑。
他更为仔细地打量窘迫的石戈。
娃娃脸的女服务员表面没笑,心里却乐了。
她看得出场上多数人是在嘲笑那个光头,把他当成疯子或傻瓜。
别看表面上他们对他亲亲热热,内心原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得罪这样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她心里顿时轻松了。
March 27; 1998
黄泛区既然终将毁灭,既然只有毁灭才能新生,哪就让毁灭尽早降临吧。
夕阳多美啊,欧阳中华疲惫地想。
如果不是每个人都衣不蔽体的话,到像是仙境一样美丽呢。
金晃晃的水无边无际地伸展,在扁而柔软的夕阳下如凝结了那样庄重。
露在水面的树尖﹑房脊像金棋盘上的棋子,默默排列着神秘阵势,让人感到蕴涵着无限玄机。
他掬起金晃晃的水浸一把脸,又像每天一样开始在天黑前巡视这片“领地”。
黑密胡子覆盖了他的下巴和两鬓。
长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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