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15章


“冒充警务人员可是重罪。”“土包子”说。
陈盼一惊,抬起头。
一个光头揶揄地看着她。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你怎么弄了这么个头 ”她惊喜地叫,又立刻后悔显露的惊喜有点过份。
“你觉得我留着那个阴阳头更好看 ”
她觉得自己的笑像傻笑。
这回可是不折不扣的“偶然相遇”! “你怎么会在这 ”石戈摸摸长出半厘米的头发。
“这些玩艺儿是我的本行嘛。”她指指鱼缸,想起手中的《百字宪法详析》和鱼缸扯不上什么关系。
一个小男孩从鱼缸之间摇摇摆摆跑过来,本来对着石戈叽里呱啦地嚷什么,看见陈盼,便停在二米开外转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她。
陈盼立刻断定不是“一万”﹑“一丸”,也不是“一碗”,而是“伊万”。
眼前这孩子虽然是个中国孩儿,却长着一头小黄毛,翘鼻子,大嘴巴,一副鬼精灵的模样。
“伊万”的名字和这形像正符合。
伊万揪着石戈的耳朵嘀咕几句。
“他问我应当叫你什么。”石戈传达。
“你叫他什么 ”陈盼指着石戈。
“哥! ”伊万响亮地回答,顺势提了一把裤子。
“为什么 ”陈盼忍俊不禁。
“他没小弟弟! ”
“没有小弟弟就叫哥 ”
“叔叔阿姨家都有小弟弟! 没有小弟弟也有小妹妹! ”
“那……你当然得叫我阿姨。”
“你有小弟弟 ”
“有。”
“比我大比我小 ”
“你几岁 ”
“四岁半。”
“我家小弟弟三岁两个月。”
“好吧,”伊万看看石戈。
“你是阿姨。”
石戈摇摇头。
“我一直以为伊万该叫你妹妹呢。”
“没想到比你大一辈 ”
“不过伊万的爸爸妈妈叫我叔叔。”
“那对眼前没有用。”陈盼把伊万抱在腿上。
“现在的孩子都叫杜勒斯﹑安玛丽之类的美国名,五十年代才兴伊万﹑保尔什么的。”
“他妈是个俄语翻译。”
“怎么把孩子交给你了 ”
“我借的。”
“借 ”
“我自己没有小弟弟,只好跟邻居借。”
“要不要打借条 ”
他们笑起来。
伊万一手抓一个,也跟着笑。
在陈盼眼里,这个所谓的“最新变异品种金鱼展”纯属骗人,根本没有什么新品种,连三尾﹑龙睛﹑沙翅﹑望天那些最基本的老品种也只到中档水平。
然而有她这个专家现场讲解,却使伊万着了迷。
最后石戈只好用冰激凌诱惑才换得他同意结束参观。
石戈竟也能听得津津有味,一直走到冷食店门口还跟伊万不住嘴地讨论。
他们选了三份标明用矿泉水做的冰激凌。
北京水质污染日益严重,饮食业纷纷标明使用无污染水以提高竞争力。
其实谁知真假。
即使在公园里,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有毒烟雾。
进入提供“过滤空气”的雅座需额外交费,每人每小时一千元。
石戈似乎要充大方,搜遍全身才凑够钱。
雅座很安静,只有几对恋人。
一个钢琴师边弹边柔声轻唱。
一台大屏幕电视无声地播放足球比赛。
“您的慷慨能使我们的寿命延长两分钟吗 ”
陈盼有模有样地吸了一口号称新鲜的空气。
“每人两分钟就是六分钟。”
“每分钟五百元 ”
“只等于一九八五年的三元。”
“再过几天就只等于三分了。”
冰激凌味道不错,尤其对腹中空空的陈盼。
她一口气吃掉一大半,开始把话头往正题上引。
那是“偶然相遇”的目的。
“也许你在休息的时候讨厌严肃话题,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以为你这样操劳的结果如何
为社会和人谋幸福应该是你的目的,可是你觉得人们幸福了吗 ”
石戈用勺把划着桌布。
“幸福的概念太模糊,‘人们’也太宽泛,只能说有人幸福有人不幸福。”
“谁幸福 ”
“我看你就挺幸福……”
“别谈我,我不是跟你进行正规的哲学探讨,只谈感觉。
幸福这个词是常用的,如果不抬杠,谁都能理解,没必要那么严密。
每个人一生都在追求幸福。
你们这些社会管理者,除了贪官污吏,也都是在想方设法促进社会幸福。
可是每个人努力,全社会努力,努力了几千年,人幸福吗 ”
“这种努力使人类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倍……”
“物质生活水平。”
“也许你们绿色人士不认为物质生活水平提高是幸福,但至少因此免除了人迫于饥寒的痛苦。”
“物质匮乏的痛苦存在时,痛苦的缓解或暂时消失会带来幸福感。
这是过去那句格言: ‘痛苦是幸福的源泉’的意义。
然而物质匮乏一旦彻底消除,人不再受饥寒威胁,幸福感就很少再能从物质获取中产生。
幸福不是物质性的有形的东西,不能像冰激凌一样在盘子里堆出一块体积和形状,端过来说,这些幸福属于你,吃进去就会被消化吸收,吃得越多就越幸福。
幸福是精神性的,是情感与心灵的一种感应,产生于无形的精神又作用于无形的精神。
物质财富只能使人免于生理痛苦,不能给人提供精神幸福。
这就是一旦温饱满足后,人的幸福并不与物质财富成正比的原因。
无论物质生活水平如何提高,人并不幸福,甚至有更多的烦恼与不满,面对的危机也比以前更多。”
“理论上我同意。”
“我知道你是搞实际工作的。
先别用‘理论’二字划出一条界线。
你们这些实践家其实只是在历史惯性下实践。
人类的文明开端于与物质匮乏做斗争,你们就认定那是永恒不变的主题,人的幸福只能来源于不停地增加物质财富,不断地提高消费,经济无止境地增长就被你们奉为社会进步的最高目标。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左中右﹑东西方,全是这个目标,区别只在方法和手段。
关于你们在有限的地球上追求无限增长这个悖论造成的危机已经谈得太多了,现在不提那些,也不提自然已经反过来用新的匮乏惩罚人类,只把实践家的近视眼能看见的距离之内的现像拿出来。
我们最近刚完成一项调查。
调查要求每个被调查者自己评价他的一天生活,把一天经历的所有事和过程都按愉快﹑满意﹑轻松﹑自豪﹑有意思﹑感动和烦恼﹑不满﹑有压力﹑自卑﹑没意思﹑厌恶区分。
前一类可以概括为‘幸福’,后一类为‘不幸福’。
回收的调查表有六千多份,来自各阶层各地区,其中国外的有一千四百多份。
统计结果连我们都吃惊,"不幸福" 的评价占百分之六十七。
这还仅仅是日常生活的浅层评价。
深入进去,被各种危机和痛苦纠缠的人比例还要高,所谓‘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而在总体人生意义上的评价,‘没意思’的比例竟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物质生活水平较高的阶层和都市地区,‘不幸福’的评价比能保证温饱但并不十分富足的农村地区高许多,而西方发达国家的调查对像抱怨更多……”
“哥,我还要! ”伊万推开了他的空盘子。
这么一会儿没捣乱,鼻子下巴上全是冰激凌,盘子舔得干干净净。
石戈把自己那份给他。
陈盼用餐巾纸给他擦嘴。
伊万晃着脑袋躲来躲去,觉得挺开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错了 ”
“不能说全错,但错得很多。
最根本的错在于寻求幸福的领域搞错了。
既然幸福是精神性的不是物质性的,在免除了物质性的痛苦之后,寻求幸福就应当在精神领域着手,把以往发展经济的努力用于促进人类精神的建设与发展。
经济增长有极限,精神却没有。
它不消耗资源,反而是精神越繁荣人的物欲越淡漠,从而使人在得到幸福的同时,也使被人类的贪婪毁坏的地球得到拯救。”
“听起来很吸引人。
可精神领域看不见摸不着,什么是繁荣的标准,什么是进入的途径,促进的手段,未免对多数人有点太虚。”
“你看过欧阳中华写的‘精神人’吗 ”
石戈点点头。
“暂且借用你的全套概念和思维方法,只把经济领域里的物质产品换成‘精神人’里所说的‘美’。
‘美’是精神领域生产的产品,可以是许许多多‘科学家’﹑‘设计师’﹑‘工人’﹑‘企业家’共同协作的产物,也可以是个人的‘手工产品’,有‘使用价值’,也能‘流通’﹑‘交换’﹑‘增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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