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27章


逐级递选制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机能。
它的无形之手一旦操作起来,一个选举制就能像胚芽一样长成一个新世界,而且从此不断地自我更新。
从微生物到宇宙,大自然的一切系统都以自动调节机能建立和谐的平衡。
只有人类以为自己能统治宇宙,傲慢地用人为调节取代自动调节。
在荣耀一时的飞跃之后,难堪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罗网。
这时再想靠复杂的人为方案摆脱困境,等于是在罗网上继续结死扣。
唯一的出路是向回转,回到自动调节中去。
逐级递选制不再靠统治者的大脑决定社会,而是靠亿万个细胞做出的反应控制大脑,这正好是自动调节的基本模式。
关键是开始,只要开始,一切就能自动运转﹑扩展和进化。
既不需要推动,也无人能阻拦。
然而最难的就在开始。
如何开始
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才孤注一掷。
这不是开始,只是为开始而做的渺茫开始。
指望人们自觉接受逐级递选制和指望总书记被说服采纳同样幼稚可笑。
人已经太聪明了,难以回到简单。
唯一能做的只是先说出来,印成白纸黑字,让人们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当人们最终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切都已试过而全救不了人们,也许终会有人想起试试这个。
那时才是开始。
而开始就是一切! 因此,值得。
April 4; 1998
长江三峡总书记的头颅在刺目的阳光下开放了一朵通红的花。
Y─8直升机的旋翼怠速旋转,随时准备起飞。
李克明坐在驾驶员身后,一肚子窝火。
大坝那边车来车往,人影晃动,一片忙乱的气氛。
为迎接总书记前来剪彩,工程局从上到下忙了一个多月。
他和他手下的弟兄更是不得安生。
为了总书记的安全,比对亲爹还尽心地又设计又部署,折腾出全套保卫手段,忙得废寝忘食。
过去从未保卫过这么高级别的大头头,全处都当成一等一的头号大事,生怕出半点纰漏,也个个都想露一手。
别看只是一个工程局的公安处,不比那些牛烘烘的保卫专家差。
可今天,总书记马上就到了,他们却被集体赶到最外围当跑腿儿的了。
一想到那个姓沉的上校,李克明就禁不住要骂娘。
那张细皮嫩肉傲慢的脸,真该使劲扇上去两耳光。
那个王八蛋一小时前到现场,十分钟不到就把他们一个月辛辛苦苦的工作全部推翻。
李克明一直认为自己设计的保卫体系无懈可击,除了常规的沿线布岗﹑现场戒严﹑搜检爆炸器﹑审查人员等,他还在库区内部署了两艘摩托艇巡逻,配有潜水员,控制水上所有目标,拦截飘浮物,在河道下游部署了巡逻队。
他自己乘公安处的巡逻直升机在空中全面监视。
指挥协调。
然而姓沈的不加任何解释,先把摩托艇﹑直升机﹑巡逻队一概取消,再收了公安处有关人员的枪,勒令他们不许进入核心现场。
妈的! 李克明把烟头狠狠吐在脚下那个鼓囊囊的帆布袋上。
他恨自己当时没有甩手就走,反而一个劲儿说直升机巡视怎么必要。
人家信不着你,还掉这价干啥 说穿了只是怕被弟兄们笑话。
别人被赶出现场骂几句也就算了,他是主管这次保卫的副处长,夸下海口要露一手,如果也被赶出去,这张脸往哪放 他几乎成了上赶着求那个姓沉的杂种,竟说出“直升飞机可以表达对总书记的欢迎”这种理由。
可恰恰是这个最不成理由的理由打动了姓沉的。
那小子歪着头琢磨了半分钟,让他在停机坪待命。
十分钟前,汽车送来了脚下这个帆布袋,里面是满满一下子花纸屑。
姓沉的通过电台告诉他: 总书记剪彩之时通知他起飞。
他的任务是飞到水库上方,把这包花纸屑从空中撒下表示欢迎祝贺。
李克明气得发昏,差点把那个来检查飞机上是否藏有武器的警官一脚踢下舱。
总书记的车队到了,前呼后拥,好几十辆。
公路扫了又扫,洒了好几遍水,照样扬起一片灰尘。
李克明已经毫无兴趣,只是出于职业本能才把望远镜放在眼前。
他实在看不出那个沉迪有什么值得傲慢,也许是小地方的警官看不懂 他怎么也不明白,经过沈迪重新部署,保卫体系反而漏洞百出。
大坝入口处围着不少人观看,把拐弯处挤得过于狭窄。
车队被迫放慢速度。
在李克明眼里这是犯了大忌。
尤其那些围观者不是经过组织的欢迎队伍,而是沉迪撤掉了公安处的防卫圈后自发涌进来的。
果然,几个人突然打起一副“三峡工程祸国殃民”的标语,引起一阵骚动。
如果其中有一个枪手 李克明心跳加快了。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还好,仅仅是几个绿色分子捣乱。
李克明对这帮言必谈绿的家伙讨厌透顶。
从大坝开工他们就没断过折腾,非说大坝破坏生态,把外债﹑通货膨胀,直到资金紧缺一类的问题都跟大坝联系在一起。
大坝花钱确实不少,现在一期工程刚完,全部投资就已经快花光了。
可得看多大气派。
这是世界奇迹,建成后发电量世界第一! 光说生态有什么用,到处都是绿草,人也不能变成牛,靠草活! 耳机里传来沈迪纯正的北京口音,一副高高在上不可抗拒的声调。
李克明奇怪这么一个老爷竟然亲自指挥他这个撒花纸屑的小飞机。
直升机竖直地起飞了。
水库展现在眼前。
蓄水时间不长,已是一片汪洋,在阳光下黄澄澄的,无边无际。
李克明第一眼发现水下有个黑影,摆动一下就不见了。
中华鲟 他没看清。
新蓄的水冲下好多泥土,即使从空中垂直向下,也看不透一米深。
真有中华鲟可是好兆头。
那帮绿色分子嚷嚷大坝会使这种珍奇物种绝迹,它要能在这个时刻现身,给他们当头一棒,可称得上对总书记最隆重的欢迎了。
李克明琢磨是否向地面报告,转念又算了,万一是眼花呢。
即使真是中华鲟,有直升飞机在头顶,它也绝不会再露头,何必弄出一副拍马屁的样子。
他让飞行员放慢速度沿大坝飞行。
不管那个姓沉的怎么说,他还是要按自己演习过的方式巡视一遍,哪怕是象征性的,也说明自己不是个摆设。
车队停在大坝中央。
一大群地方官员簇拥着总书记。
总书记刚剪断红绸子,双手叉腰向水面眺望。
随行记者的照相机﹑录象机全对准他。
明天各大报的头版﹑电视节目的头条都会出现这副意气风发的雄姿。
“高峡出平湖”的中国梦终于变成现实。
在黄河水灾震动全国的时候,这项伟业的意义尤其不同寻常。
它会让人民看到成绩和光明,得到信心和勇气。
工程局那帮头头说得更邪乎:“大坝是中国现代化的脊梁骨!”
沉迪恼火的声音在耳机里非常刺耳:“磨蹭什么,马上飞到指定地点撒花!”
李克明使劲儿忍了忍,没把“你算老几”甩向话筒。
飞行员是他的哥们儿,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一加速飞到总书记正前方的水面上,将飞机控制成悬停。
李克明心里骂着拉开舱门,把一袋花纸屑一股脑倒出去。
顿时天上开了花,成了个五颜六色的大花团。
大堤上的人仰面而视,兴致勃勃地议论和鼓掌。
花纸屑被旋翼搅得纷纷扬扬,围绕直升机高速旋转,一团团扑进机舱,又旋转着再飞出去,打得李克明脸上麻酥酥,连鼻孔都飞进了纸屑。
他玻ё叛弁腹叫伎障犊聪氯ァ?br />
中华鲟!在直升机吹动的水波中,离大坝如此接近,不到三十米,黑乎乎地浮现,正对着总书记。
可所有人都仰头看天上的花团。
李克明抓起望远镜,对话筒喊:“请总书记看水里。”
话音刚落,总书记的头颅在刺目阳光下开放了一朵通红的花。
光闪闪的花瓣从花蕾里绽出,瞬时间怒放地向四面生长,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状,便突兀地破碎和凋零。
总书记倒下了。
大坝上的人先是像被魔法定住了,继而嗡地挤成一团,将总书记围在中间。
是做梦吗 是眼睛的错觉吗 是纸屑的干扰吗 不,是真的 总书记倒下了,被围在中间。
他只剩一个身子。
脖子上面是血腥的空洞。
他的头被炸碎了。
他被杀了! 最高领袖! 在他李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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