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42章


一个叫做“增长的极限”的模型像贝壳一样自动地往复张开,又合成一体。
那是一个地球,但地球表面已经没有山峰海洋和土地,全部挤满了人和物质产品——汽车﹑楼房﹑家具﹑电视﹑冰箱……模型张开的时候,可以看到地球里面──一直到地心──也全都是堆挤的人群和产品。
绿色哲学一向强调“增长的极限”这个概念。
工业主义的辩护人却说陆地资源用完后还有海洋天空和地下,只要科技不断发展,人类总能获得新的财富满足自己不断提高的消费要求。
这个模型就是针对这种辩护夸张地显示出最终极限。
科技不能突破这个极限,只能使这个极限更快到来。
下一组展览是两个家庭。
一个是当代家庭。
另一个是五十年前的家庭。
两个家庭分别座落在两盘特制的地秤上。
秤的指针对着观众。
当代家庭堆满了物质: 冰箱﹑电视﹑空调机﹑洗衣机﹑洗碗机﹑微波炉﹑电话﹑录象机﹑音响﹑浴盆﹑桌椅﹑立柜﹑组合柜﹑大大小小的沙发﹑柜橱﹑桌椅﹑种种炊具………地上是地毯,墙上是贴布,门窗是铝合金﹑茶色玻璃,到处是无用的摆设和莫名其妙的奢侈品。
一个半米多高的木偶,上面的机关只是为了挤碎核桃。
一把特制的银斧,作用只是把下锅前的牛排敲得松软些。
还有自行车﹑摩托车﹑汽车………餐桌上堆着如山的食物。
肥胖的男主人不时地大吃几口,便紧张地量血压﹑吃减肥药,再在健身器上拼命运动一阵,又到餐桌上去吃。
女主人在另一间屋里翻腾无数件衣服和鞋子,穿好一套又脱光,再穿下一套。
没有一套看得上,又打电话让商店送。
孩子则被压在玩具堆下。
指针显示这个家庭拥有的物质总量达一万四千公斤。
显示屏分别列出这个三口之家占有木材﹑金属﹑毛纺品﹑化学材料﹑玻璃﹑皮革等各种原料的数量和消耗的能源以及提供这些原料﹑能源所需的石油﹑煤炭﹑矿石﹑森林﹑动植物等的数量。
五十年前的家庭四世同堂,睡的是木床,坐的是竹椅,房间里只有必要的物品,因此虽小却显得比当代家庭还宽松,干干净净,人的衣着朴素,食物清淡,烦恼并不比当代人多。
人均拥有的物质量仅是当代人的二十五分之一,消耗的原料和能源更是少得多。
“……当前中国有四‘最’”。
陈盼说个不停,想尽多表达一些绿色观点。
对于石戈,她愿意这样做,也认为会有作用。
“第一人口世界最多。
国土面积虽然不小,但大半是高原﹑戈壁和沙漠,被最多的人口一平均,人均占有资源就最少,这是第二个最。
中国的传统道德在不断的革命和外来文化冲击中被摧毁贻净,新的道德体系却毫无建树,形成全社会的道德真空,这是第三: 道德水准最低下。
当代改革家们认识到以信仰为杠杆﹑鼓励无私奉献的共产主义道路已经走绝,便把刺激和纵容个人欲望当成改革的核心。
欲望一时能推动经济增长,但穷怕了的中国人一旦瞄准了美国式生活,那种不可能弥补的差距便激发出第四个最──欲望最贪婪。
如果说全人类终将被自身欲望所毁的话,拥有这四个最的中国就将第一个毁灭。
很简单: 最多的人口与最贪婪的欲望之乘积怎么用最少的资源满足 人无法用劳动向自然资源索取满足,就会转向抢夺别人的资源份额。
这种动物式的生存规律在最低下的道德状态中将使人际斗争分外残酷。
中国社会已经充满由此产生的内压力。
最基本的社会问题: 需求大于供给,通货膨胀,社会腐败,犯罪严重,政治上的不满和动乱全是这四个最综合出来的结果……请看,这是一群电影艺术家对未来世界的描绘。”
一面大型激光屏幕展示出世界毁灭的过程。
随着十六世纪的占卜神魔诺查丹玛斯的吟诵,出现一幅幅惊心动魂的画面。
和平被毁,大地摇动,波河与奇帕鲁河波涛汹涌,蛇群在岸边蠕动。
毒菌潜入硅鱼头中。
它们硕大的身躯在极地陷入绝境。
长时间没有盐,少女和丑陋凶恶残忍的狼混在一起,所有人的毛发都从皮肤上脱落,疯狂争斗,大地上布满了怪物……屏幕前设立了一个摄影摄像部。
一位著名相声演员给人们做示范。
他披起和尚袈裟,一套专用设备把他的影像投射进屏幕,打扮成济公模样的他和那个悲惨世界合为一体。
他边走边唱一首打油诗: 天上无飞鸟,地上无爬虫,树枝无树叶,树干无树皮。
济公和尚从屏幕里扭过脸对着观众,旁白一样问: “哪去了 ”拍拍肚子,“全吃了。”
东北虎,华南虎,一概吃光,自古虎追人,今朝人追虎……April 20 1998
表演可以转制成录像带,也可以拍成单张的照片。
只要顾客选中屏幕上的具体画面,自己在那套设备前面做出相应动作,就可以与画面逼真地合成在一起,看上去跟真在那个恐怖世界里拍的照片毫无二致。
兴致盎然的观众排起很长队伍。
陈盼问石戈是否要拍一张在恐龙嘴里挣扎的照片,对他可以免费,也可以不排队。
石戈做出坚定表情拒绝,他不想落到那个地步。
排队录像或照相的人都是图新鲜,但他们到处拿给别人看时必然要讲这个展览的宗旨。
这是绿展设立这个项目的主要目的。
石戈看一排翻开陈列的古籍。
那些发黄的线装书上记载着历史上历次大饥荒时的惨状。
解说员向观众解释,“易子而食”是说将要饿死的人们不忍吃自己亲生孩子,便相互交换孩子吃,而书上标明当时市价远低于羊肉的“两脚羊肉”实际上就是人肉,把人称做两脚羊是一种中国式的文雅。
陈盼又看见那个驼背老人。
他在仿真温室效应的玻璃罐前向她挥了一下手杖。
那姿态突然使她认出来,邢拓宇! 她四面看看,没有人注意。
“老人”消失在一群嬉笑的中学生身后。
他是向她表明实现了诺言吗 他曾表示一定来看这个展览。
可那时他是众星捧月的群众领袖,现在则名列当局通辑名单的第二名。
全国的电视报纸都上过他的照片。
她以为他隐匿在深山老林里,每次想起都为他的安全祈祷。
他却竟然还在眼皮底下玩这种游戏! 她真想骂他一顿! 可她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眼也别再看他。
这种天生爱摸老虎屁股的坯子,只有随他去。
陈盼给石戈介绍了鲁时加和“绿协”另一位女书记。
“绿协”是个松散组织,大方向一致,具体观点和行动方式不要求统一。
五个书记是五个不同派系的领袖,求同存异,还算默契。
鲁时加一派致力于环境保护,模仿西方绿色和平组织的早期行为,经常搞一些引起轰动效应的抗议活动,吸引国内外新闻媒介的关注。
早就有人批评这种当明星出风头的方式浅薄而且廉价。
但鲁时加有他的道理,明星方式影响大,传播快,对于环保意识尚未普及的中国最见效。
中国政府为吸引外资而放松环保限制的政策也确实受到他们堵塞下水道或拦截垃圾船一类“恐怖活动”的冲击。
“以后也许还会给您添麻烦。”鲁时加话中有话地说。
“欢迎。”石戈倒挺真诚。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仍然由陈盼一个人陪同石戈。
有一个厅全是荒诞剧的片段和小品,表现人类的异化和精神世界的荒芜。
一男一女同坐在公园一条长椅上,逐渐搭讪,越谈越发现他们有许多共同的事物,最终才明白他们原来是夫妻。
陈盼不知道那一对对边看边乐的夫妻是否能意识他们自己也往往对面而不相识。
欧阳中华在黑暗中的沉默又像冰一样扩散。
她把那股寒气压回心底。
浑身锈蚀,啤酒肚胀气的肥胖男人们整日坐在电视机前看几个年轻运动员在花哨的体育场上蹦蹦跳跳,不啻人类最荒唐的行为之一。
一出小品表演一个人一辈子生产自己从来用不上也不知怎么用的产品,被不知道的渠道运到不知道的国度,为那天天相伴而又丝毫无缘的“不知道”耗尽自己的生命﹑精力和资源。
另一出小品在演现代人任何举动都得受专家指点,未经指点的任何动作都会触响表示错误的警铃。
专家发表意见以前要翻遍只有他们才摸得着头绪的无数厚本。
他们指点精确到“左脚第三个趾头沿三十八度二十分零九秒移动一点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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