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99章


明知那毫无意义; 却无法让自己停止。
直到第三次向当局申请探监; 她自己也被关进了监狱。
石戈坐在被告席上。
他瘦了; 额头显得更大。
稀疏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自由张扬; 有点像爱因斯坦那张著名的照片。
他没请辩护律师; 对指控他的叛国罪名也没说有异议的话。
对多数讯问; 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个“是”; 显得心不在焉; 似乎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全与他无关。
直到听见法庭叫陈盼的名字; 他才抬起眼睛。
他的表情和姿势没有变化; 看不出相见引起任何特殊的感觉; 甚至像是不认识。
只是目光与她相遇; 仿佛凝聚星体的引力在伸张; 使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霎时退隐消失。
她过去从未认真地注意过他的形象。
现在却突然发现; 男人的形象更多地是源自精神而不像女人的形象源自肉体; 因而男人不像女人那样随年龄失去容貌。
年轻稚嫩的漂亮男人远不如成熟、强大与智慧的男人有魅力。
这就是男人能随年龄的增长越发美的原因。
最美的男人完全是精神的反射; 再丑的五官也会不见其形而只见其神。
在这个最不适宜的场合; 她第一次做出对比:她觉得石戈比欧阳中华更美; 美得让她心痛欲裂; 又让她神醉智迷。
“……证人; 回答问题! ”不知法官催了几遍; 不耐烦地敲了一下桌子。
前面是冗长的例行提问; 她机械地回答。
问到她是不是“绿色拯救协会”成员时也如实承认。
“绿协”已被取缔。
在石戈的罪状中; 庇护这个“反动组织”是其中一条。
“请证人解释一下这几个月由她签定的订货合同。”检查官扬起手中厚厚一迭合同单的复制件。
“……这是……实验室需要……”
“实验室需要 ”检查官把那迭合同单像扑克牌一样展成一个扇面。
“这些合同一共订购了四千七百二十台SJ-8营养液配制机; 二十八吨催化剂; 三千六百万米塑料管; 同二十七家企业联合组成企业集团; 签定了长期协议。
仅经你手付的款就达十四亿七千五百万元; 合同总值二百零一亿五千一百八十七万元; 能把你们整个学院买下一百次。
你这个实验室的需要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呢 ”
“证人; 法庭要求你如实提供证言; 并提醒你作伪证和隐匿罪证要负的法律责任。”法官堂皇威严地提高了声音。
陈盼沉默了一会。
她明白一切隐瞒都是毫无意义的; 法庭掌握一切; 反倒是石戈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还不知道他交下的任务进展的结果。
工作全面展开以后; 他们几乎就再没有见面的时间。
现在等于是第一次向他汇报; 却是在这种场合; 以这种方式。
“如果可能的话; 我还要订得更多。”她不是对法庭讲; 看着石戈的眼睛。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能向他讲话的机会; 应当让他知道; 他布置的任务完成到了什么地步。
“再过半个月; 我就能把订货增加到三百亿元; 而不用增加预付款。
这我自己做的主。
既然事关拯救民族; 应该以用特殊的手段和形式。
订货突破了一百亿; 我不知道将来能不能付得起超额部分; 但顶多是由我承担一个空头骗子的罪名。
产品已经出来了; 即便堆在工厂也可以随时在需要时发挥作用。
我没有把钱花到规定的一百亿; 反正不够; 莫不如就尽量少花! 十四亿七千万是非花不可的; 为了取得信任; 组建集团。
本来已经全面运转起来; 遗憾的是现在无法继续下去。”
石戈划给她的一百亿元付款渠道是很畅通的。
可是她对每一元钱都抠来抠去; 能不往外拿就不拿; 有时简直像个小气鬼。
她知道石戈挪用这笔资金最后必然会露馅; 挪用总数尽量小一点; 罪责就会轻一点。
如果有罪的话; 主要的罪宁可由她自己来承担。
石戈以前可能只是从支钱的数额判断她的工作进度; 所以才会对检查官列举的数字感到意外。
石戈眼里透出一丝笑意; 只有她能看出来。
她为能带给他这点快慰感到高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当空头骗子; 是谁提供给你从事诱骗的资金呢 具体说; 就是那十四亿七千五百万元 ”检查官问。
不管他对陈盼的态度是否奇怪; 只要有把柄可抓就不放过。
“你不要滥用……”
“请回答问题。”
“我抗议! ……”
“证人回答问题。”审判长催促。
“只有公诉人收回歪曲和侮辱性的用词; 我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法庭记录记载; 你自己刚刚承认是空头骗子。”
“证人回答问题。”
“我拒绝回答。”
“请你明白……”
“那笔钱是我提供的。”石戈突然插话。
“也是我要求她保密的。”
“被告; ”审判长眯起眼睛。
“法庭没允许你讲话; 你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法庭很清楚! ” 法庭对起诉书列举的最主要罪名——叛国罪没下太大功夫; 事实清楚; 罪犯供认不讳; 定论简单。
对挪用这笔资金的兴趣却显然大得多。
他们十分清楚前者虽可给石戈定罪; 却损害不了他的人格形象; 重点要放在其他方面。
“请问证人陈盼和被告是什么关系 ”检查官换了个问题。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陈盼话这么说; 心却激烈地跳起来。
“我可以问得更明确些; 你是不是被告的情人 ”
他们迟早会把话题引到这来。
一个副总理串通情人贪污十四亿七千万元公款; 骗了二百亿元的订货; 这才是一幅他们想拿到世界上去的图画。
被世界歌颂的传奇英雄立刻就可以变为另一种形象——一个案发后企图以叛卖祖国掩盖罪行的逃犯! 陈盼知道这时最有利的反应就应当是立刻坚决否认; 越干脆越好; 还应该提出强烈抗议; 把这个问题当做人身侮辱。
然而; 她却半天没说出话。
“请回答。”检查官来了精神。
清醒的理智在大声喝斥她:马上否认! 坚决! 干脆! 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在害他! 快! 大声抗议! 让人们都知道你是清白的! 你从不是他的情人! 确实不是! 你也从来没希望过成为他的情人! ……可……可难道真的不希望吗 难道在这可能就要永别的时刻; 要说出冷冰冰的不; 显出受了侮辱; 做出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而让他把这一切带入再也没有机会更改的永恒吗
不; 她说不出……一片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泪水使一切都消隐; 只有石戈是那么清楚。
他凝视她; 似乎在等待; 似乎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面对面; 近在咫尺; 远在天涯。
“证人回答问题。”审判长催促。
整个法庭都屏息静气。
“我想是; ”她轻声对石戈说。
“我多么希望……我是……”
石戈的身姿没动。
她看见他的脸红了; 好似少年。
法庭上一切声音都在千里之外。
他们在宁静透明的眼光之桥上向彼此的内心深入。
“该给你洗衣服了。”她说。
“昨夜我梦见了你。”他说。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她说。
“说吧; 我听着。”他说。
“我的小沙沙愿意你……当他的父亲。”她说。
“我一直盼着有个儿子。”他说。
“……你同意吗 ”她说。
“我同意。”他说。
“我想哭。”她说。
“你很美。”他说。
“我幸福极了。”她说。
“下辈子我要晚点托生; 跟你一样年轻。”他说。
“别; 别以为你的年龄是障碍……”
他从视线中消失了; 像沿着旋转的轨迹进入了后台。
她发现自己已被两侧的女法警架了起来; 强行拖向外面。
法庭里一片咆哮。
审判长拍着桌子吼叫。
大门像一张吃人的嘴; 马上就要吞掉她。
她奋力挣扎; 最后一次扭回头。
可是他已经被混乱的人影挡住了。
“我爱你! ”她用尽全部力气痛哭地喊。
两小时之后; 她听到了对他的最后判决:死刑。
只剩十四天复核期。
ⅩⅢ太平洋 西经116°15′31″ 北纬29°1′7″此时此刻; 对美国进行核打击的还能是谁 ——只有俄国!
一根比圆珠笔芯粗不了多少的透明软管从海底伸向海面; 连接着一张肉眼难辨的丝网。
丝网是软管顶端“分泌”出的一种金属性粘液与海水盐份反应而成; 柔软结实; 海浪和小鱼撕不破它; 然而若是被商船或墨西哥海军的巡逻艇撞上; 却又脆弱得绝不会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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