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第101章


他把眼睛移开屏幕。
如果可能的话; 还想把耳朵也堵上。
哪怕用烧红的铁条穿漏耳膜; 也比再听一遍那个名单好……“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
他以为是幻听; 使劲甩了一下头。
“……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
他猛地抬起眼睛; 屏幕里通讯部门长的口型清清楚楚; 那表情也决不是在念死亡名单。
“……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 指挥舱里每双眼睛都在他和屏幕之间来回看。
不! 他们的表情不是听到死亡; 是忍着笑意; 在听一个精神病式的呓语! “……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
“见鬼! ”他狂吼一声。
寂静。
屏幕上的通讯部门长惊愕地把口型停在“绝”上; 活像个雷公。
指挥舱内的军官们个个瞪圆眼睛。
平常任何人发出这个音量的三分之一; 就会被艇长掐住脖子而窒息。
丁大海大步下到艇长舱; 一把抓过纸带。
……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绝对不许用核弹……他把纸带从头拽到尾。
全是“绝对不许用核弹”! 一个紧挨一个; 半点间隔也没有。
从哪冒出来的这些字 难道是做梦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虚甚至开始漂移。
真是做梦吧 也许他的身体开始晃动; 通讯部门长伸出手扶他。
他猛然清醒; 甩开通讯部门长的手。
第一个的明智的举动就是关掉艇长舱的摄像机。
失态在全艇面前已暴露得太多了。
“你出去一会儿。”他吩咐通讯部门长; 尽量平静。
怎么回事 他关上舱门; 茫然地思考。
用最古老的方式咬咬舌尖。
眼前的确不是梦。
纸带上那些字千真万确。
难道以前的是梦 如同他在美国监狱里汗淋淋吓醒的那种恶梦 那他一定给老天磕头! 可他是在什么时候醒的呢 怎么找不到界限 拉起袖子。
渔钩在左臂上钩出的疤痕历历在目; 摸上去狰狞起伏。
拿开航海手册和倒扣的杯子; 包着手表的纱布又黑又硬。
那不是梦; 是血; 他的血; 虽然干了; 可确实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纱布里的手表仍在被振荡器带着跳动; 只是电池临近耗光; 跳得已如垂死前的抽搐。
无疑; 电文被更改了。
究竟怎么改的; 他不知道。
但他相信不是王锋改的。
王锋的口气不是这样; 王锋也从不自相矛盾。
但即使是王锋改的; 他还会执行吗 不会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阻挡他走出这一步; 连他自己也阻挡不了。
自打死亡名单从钻透海洋的那个小孔进入这艘潜艇; 他就已被点火发射。
发射出去的导弹是收不回的了; 只有不可更改地飞向目标; 在最后那个轰然的膨胀和升腾中了结。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向艇员从头解释 不; 那是几天几天几夜也做不完的形势报告。
一句话告诉他们亲人全死光了 他们怎么会相信 他如何能证明那个死亡名单曾经存在过 他背不下来; 即使能背; 又怎么解释接收机打出的是这么几个字 原来没这几个字而只有死亡名单; 可以解释为上级默许报复; 至少不阻止。
在悲痛引起的同仇敌忾下; 全艇会凝聚成一部毫不犹豫的发射机器。
然而现在; 没有死亡名单来促成同仇敌忾; 指令却是明确禁止使用核弹。
全艇每名官兵都受过根深蒂固的核武器纪律教育; 想说服或胁迫他们服从自己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眼前这个时机。
而错过这个时机; 一箭可就再难射住双雕了! 他摘下儿子的渔杆在手中抚摸; 眯起一只眼睛; 把它伸向幻觉中的海洋。
他好像看到一只硕大的白鱼急急游走; 外皮在海水折射的阳光中五彩变幻。
自杀发射——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他擦了很长时间的眼镜。
那镜片的厚度是从一个渔民到艇长的历程。
迷乱的波澜在他心里平静下来。
走出艇长舱时他已经恢复了清醒和坚定。
艇员们仍在各自的战斗岗位; 正迷惑不解地交头接耳。
艇长重新出现使他们安静下来。
“接收机出了点问题。”他扶了扶擦得锃亮的眼镜。
“它犯神经病; 把我也气糊涂了。”
艇员们低声笑了。
从未听过艇长说笑话; 即使不可笑也变得有趣。
只有通讯部门长惊异地扬起眉。
他当然清楚接收机是好好的; 可丁大海向他射出凶狠的目光。
“接收机丢了电文前面一句; 上级命令我们做一次第二练习。
不许用核弹当然是废话; 不过算是例行交代吧。
上级总是婆婆妈妈。” 多数艇员又笑了。
艇长今天也变得婆婆妈妈。
军官们都感到奇怪; 但谁也弄不清奇怪在哪。
所谓第二练习就是潜艇按导弹发射程序从头到尾操作一次; 只是不进行最后发射。
潜艇以极缓慢的速度从海底上升。
压缩空气从压载水柜排水的过程几乎无声无息。
中国潜艇的寂静光靠技术是无法保证的; 更多地要靠耐心。
从二百九十米深度上升到二十五米深度用了十六分钟。
在这十六分钟里; 丁大海非常平静; 平静得如同心脏变成了水晶; 血液变成了水。
他频繁地发布指令; 让任何人无暇瞥他一眼。
他每夜都得握着胸前那个滚烫的金属小盒才能睡觉; 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放在眼前; 可这次不再是看。
当他把里面那片启动核打击控制程序的密码集成块插进矩阵九空位时; 他的手稳定之极; 没有一丝抖动。
有了这把半透明的小巧钥匙; 二十枚导弹的锁定保险装置就将自动打开。
潜艇逐渐接近水面。
自打出航; 这是潜艇第一次在白天接近水面。
“天哪 ! ”声纳军士长突然低呼一声; 一根手指指向舱顶屏幕; 表情变得极其恐怖。
潜艇耐压壳体外安装了不同方向的摄像机。
为了直观; 屏幕在指挥舱内的布置和摄像机方向相同。
舱顶屏幕所显示的就是潜艇上方的景象。
随着潜艇上升; 屏幕逐渐增加亮度。
潜艇上的人都熟悉那种天光在水层之下模糊不清的景象。
上方波动的海面灰蒙蒙; 雾茫茫; 好似是混沌世界的天空。
可是现在; 那天空上竟飘满了云——人形的云! 一个个张着僵硬四肢的人形剪影随着海浪奇形怪状地摇摆; 像是在飞; 或在舞蹈。
潜艇在发射深度水平漂航。
人形的云在头顶缓缓掠过; 无穷无尽。
最密之处; 人形头顶头; 脚对脚; 天光只剩斑驳的点块; 似乎整个太平洋全被盖满; 潜艇永远逃不脱这不可思议的恐怖笼罩。
指挥舱内每个人都僵成仰面向上的石像。
谁也不会有凭空理解这种景象的想像力。
丁大海若不是预先在收音机里听到了种种报道; 也会惊骇眼前是不是时空错位; 潜艇开进了地狱之海 他的嘴几次张开又闭上; 最终决定不向部下们解释。
头顶全是中国人的尸体。
他们被飓风和屠杀化做死亡之云; 在加利福尼亚海流的挟带下向南漂到这里。
如果他们一路不被鱼儿吃光; 再漂下去就会汇入北赤道暖流向东漂去; 总有一天再漂回他们出发的地点——中国。
那是他们的家。
家! 他在喉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呻吟; 半天难以咽下去。
潜艇定位了。
二十个导弹发射筒盖在水下一同打开。
他命令潜艇缓缓上浮; 贴近水面。
也许艇员仍处于震惊之中; 没人对这个违反第二练习程序的指令表示疑问。
正常发射深度是水下二十五米; 自杀发射却是距水面越近越好。
如果不怕暴露; 最好浮出水面在水上发射。
他把自杀发射的指令语句送入计算机。
经他细心修改的程序不会在其他控制屏幕上显露痕迹。
但即使有哪个操作员发现异常; 也不会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学到还有自杀发射这项战术。
这是他的独家创造; 是他在黑暗海底漫漫等待间磨出的一柄双刃剑。
正常的水下发射是先用充入发射筒内的高压气把导弹弹出水面; 然后再点燃火箭发动机。
压缩气体只能供导弹依次一枚一枚发射。
每次发射引起的潜艇横摇都需要一个稳定时间。
他这艘潜艇的发射间隔最低限是三十秒。
那么发射完全部导弹的最短时间是九分三十秒钟。
在正常战争中; 这点时间可以接受。
然而对一艘不知何时就将遭到摧毁的潜艇来说; 一旦发现摧毁降临; 就该能在一瞬间把所有导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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