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虚月玄》第44章


吃完晚饭他会陪长木香香一会儿,帮她料理一下家务。在这个法度森严的家族里,出人意料的是,长木香香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掌管着全族的经济收入和支出,一夫之下,千夫之上,俨然一个小公主。
他还会和耿流皇池静及山庄里同龄的少年们切磋隐术。更多的时候,他是在训练巴布,他用各种方法逼迫巴布,教他领悟风之力的精髓。
深夜之后,在鼎边诵完最后一遍金刚经,余下的时间才是自己的。
人总归要睡眠,即使每天只需一两个时辰也要睡。
有时赤心武会想,这睡觉的时间属于谁呢?属于自己?若做梦了还好说,自己在这个时间里做了个梦,所以这个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可是若没有做梦呢?那样混沌深沉地睡过去,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意识没有自己,这时间属于谁呢?
对于时间来说,他赤心武是不存在的,正如对他赤心武的来说,时间也是不存在的——在那一刻,灵魂睡过去的那一刻。
有些模棱两可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睡觉时没有别人来参与,终归是属于自己的吧。
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想着自己的感觉和“一切法无我”的内在奥义之间,那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有时他真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睡着的那一刹那消失了。然后第二天醒过来,他会觉得,像自己正在快速生长的身体一样,自己的灵魂在睡觉时也在长大。肉体变得更坚实和强健,精神也比上一日有所发展。
这些,让他更感到模糊了。
如果能够做梦就会好些。他其实很闷,自己一直在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前徘徊,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再进半步。这种纯粹且深入的体悟,没有人可以商量。很苦恼。有梦给他一个提示,告诉他,他的灵魂在做什么,告诉他那本质的隔阂。
他常常和朋友们开玩笑说,自己的精神和肌肉一样强健,只要沾上枕头就能睡死过去。睡得是福,可现在也成了烦恼。
而今晚,他却破天荒地做梦了。
天很暗,打着暗红色的雷,雷光喀嚓一声,房子碎了。骇然爬起来,床前不远的地炸开一道裂口,裂口里也是暗红色的,离他很近,一翻身就会滚进去。
梦里赤心武想着,即使地裂了也没关系,这床硬着呢,都是最硬的铁梨木制成,地面也很硬,不会塌,只要他在床上就安全了。于是就在床上坐着不动。
劈啪,从地裂里钻出雷光来,把地弄塌了,床也吱呀一声掉了一条腿,歪歪扭扭悬着。
他感到恐惧,可仍旧在床上不下来。他的身下铺着鹅毛绒的被子,鹅毛绒是最轻的,会把他托起来,即使床掉下去也没有关系……
其实,那地并不硬,春天来了地都变酥软了。床也不是铁梨木的,是最普通的白杨木。他下面铺的,是棉花的被子。
可是梦的这一段就过去了,他最终没有掉下去。
梦后一段则把他骇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这一段很短,只是一转眼的时光。他看到三生鼎上长出了许多毒蛇一样的花纹,然后碎了,里面的凛清风四肢流着血,被电光扯进了地下裂口。
就是这一转眼的时光,却仿佛过了千百万年之久。
赤心武擦着脸上的冷汗坐起来,半晌,在黑暗中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
※※※明月如轮,清冷的光辉洒下来,将独角兽的眼睛映得分外凄迷。
如果不看头上的角,他就是一匹银白色的马,一匹孤独的马。
他的鬃发白得几乎透明,月色下散着有些寒意的光泽。旁侧,静林无语,月光如柱,将一切一切的注意都笼罩在这孤独的独角兽身上。
东风覆灭,已经四五个月,耿氏家族只剩下他一个。那份感觉无法诉说,即使说出来,估计也得不到宽慰,反而会有更深的刺痛。
他常常这时候出来,常常这样变身后,仰望天上的月色。传说中,独角兽的祖先是从月亮上来的,是月神的后裔……是否,那离去的亲人,都回到月亮上去了呢?几十年、几百年后,他飞身作古,是否也会去那里和亲人们团聚呢?
他低下头。
旁边有四五只纯白色的羊蜷卧在树下,呼吸均匀。
独角兽用下巴把一只从母羊身下露出来的小羊向里挪了挪。母羊微睁开眼睛,又缓缓闭上。
这些羊名为玉羚,罕见的拥有先天灵力且温顺的生物,在整个幽唐大陆不会超过两百只。然而在长木山庄里就生活着一百五十多只。这些玉羚羊好洁净,最喜洗澡,离此不远有处温泉是它们常光顾之所。长木久也用来铸鼎的羊脂之土,就是从那温泉池底提取的一种结晶物。
耿流皇已经和玉羚羊们混得很熟了,每天晚上他都会来这里——以独角兽的身份。
他知道赤心武每晚都在山庄四周走到很晚,是不愿意回去睡吗?恐怕是睡不着吧。
赤心武睡不着,他如何能睡得着?
恐怕,此刻池静也躺在床上,正双眼大睁看着天花板。
有些东西是无法回避的。无论白日里如何的欢笑、戏谑、忘乎所以,到了晚上,到了这独自一人的晚上,那些痛苦的怀念还是会泛上心头吧?
他们要报仇!即使对手强到能主宰天地,他们也要报仇!是为了死去的人,更是为了活着的人,还有,给自己充满伤痕的生活寻找一份依托……
练功吧。练功是他诵经之外的最重要生活,只有在练功中才会让自己寻得见自己。
说起来,耿流皇的雷隐正修到关键时刻,每日都在突飞猛进。
有时,当环境合宜、自己状态又好,他能够感受到这样一幅情景:周围的光和色都在一刹那间被抽空,只余条条微蓝细芒穿插来去,构成一个个脉络似的实体。他知道,那是万物体内流动的细微电芒。
在这种状态下,耿流皇的视野,无论在距离上,还是在细节上,都被极大的拓展,远超眼睛所见。只可惜这种状态持续时间非常短,且可遇不可求。
似乎,在这些玉羚羊身边,在月色下,这种情况频繁些。
多少暂且不论,只要有那么几次就够了——他发现了很多以前他从未发现过的事物。
比如,这个长木山庄依山而建,无论天空还是地下都构建了一个强大的结界,上下扣和成球形。而且,这个无形中的存在,正变得愈来愈强大。在山庄地下,确如长木久也所说,有三十四根极粗极壮的根须已经钻山破石,深入山底,其中一根径逾百丈,深不见底,散须蔓延到和整座山结为一体,那狂莽奔涌的电芒之流几乎可比大暴雨前的雷击。那就是长木久也的本体吧。
虽然这些早已预料到,看到那一幕时还是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
再有,就是他的兄弟们。
凛清风的那柄剑实在是太可怕了!在耿流皇的那个视野里,怀着剑气的凛清风就如一轮烈日,异芒万道,连地下长木久也那么强烈的芒流都被比了下去。他身边的三生鼎是耿流皇视野里唯一保持原形的物体,晶莹剔透,里面有粘稠的灵力波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和凛清风的剑气发生互动。
赤心武是另外一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家伙。他体外重叠着十几个虚虚实实的身影,厉芒奔流,令人心颤。他心口处有一粒彩珠,光芒迸射,其气息波动间,似和凛清风的剑气互相呼应,极尽玄奥之能事。
池静则让他感觉到安全得多,其身体几乎类同三生鼎,体内电芒弱些,却有大块大块的实体粘流,放出的光很柔和。
巴布是比较搞笑的一个,他体外竟也叠和了两重身影,一个是怪模怪样的独角兽——是因为耿流皇的血,另一个自然是只鸭子。当然,他胸口的八部龙图还是不容小觑的,耿流皇这么认为。
夜已深了,耿流皇撤去变身恢复人形。
回去睡一会吧。
这些日子来,长木族人面色都逐渐变得凝重,欢笑也见得少了,他直觉到山庄里定然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件事他没有细想,也没有向庄里人询问,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沿着山路回住所的时候,途径大殿,耿流皇心中一动,忽然很想到鼎室里去看看。刚要移步入殿,耳边传来一丝细语,抬头时,见殿顶的飞檐上波光晃动,一个遮光结界裂开一缝,长木久也正在里面向他招手。
耿流皇飞身掠上,进到结界后赫然发现不但长木久也在,池静和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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