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297章


邓舍低头不语。
投降蒙元?他从来没想过的。张德裕说的再天花乱坠,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也不能直接拒绝,在不想开战的时候,虚与委蛇总强过明火执仗的对立。席上一时无声,安静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到。
洪继勋道:“张公是在学苏秦、张仪么?伶牙俐齿,不代表有真的实力。虽然辩士不一定就非豪杰,但是沈阳如今自保不及,张公反在此大言炎炎,不觉得空中楼阁么?”
张德裕本来对洪继勋印象不错,觉得他很谦虚。随着洪继勋三番两次的反诘,他怒火渐生,看明白了谦虚不过假象,海东最恃才气盛的,怕就正为此人了。他想:“要想说动海东,需得先说住了他。”
他张口待要说话,听见邓舍咳嗽一声,忙转目去看,邓舍徐徐起身,侍立一侧的毕千牛道:“主公更衣。”
邓舍乃转入楼下,姚好古相随其后。张德裕想道:“更衣何必两人?此必为借机私下商谈。从始至终,姚好古没反对我的提议,只是沉默不言,定与洪继勋意见不一。”他眼珠转动,暗觉有希望。
洪继勋称他“辩士”,也不算错,他能担负出使的责任,当然就沈阳群臣来说,当之无愧的辩才无双。因而,尽管他没指望一席话打动邓舍,对自己殚精极虑想出来的说辞,却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信心的基础,在他自认为对邓舍的心思略知一二。
俗话说,杀人放火好招安。邓舍若无投降的打算,要像小明王、徐寿辉那般一心造反到底,不久前的辽东大战,怎会放走了搠思监?他这一个放走搠思监,正如了当年朱元璋放走纳哈出,无非首鼠两端、坐观时变,属于可争取的范围。
——就在前不久,河南不是传来消息,说朱元璋派遣使者前往“结援”了么?
河南察罕兵威正盛,张德裕就不信邓舍会没有想过以后。别看洪继勋言之凿凿,说甚么察罕若攻山东,则海东可援,要非刚好那时候邓舍到了,张德裕自信三言两语就可驳的他无话可说。简直可笑!海东去援山东?高丽、沈阳、辽西虎视眈眈,邓舍能派几个兵卒过海去山东?或者说,他敢派几个兵卒过海去山东?
料来洪继勋心中对此也是有数,要不然,他当时怎么不等张德裕反应过来,就紧跟着转变话锋,暗示察罕若入山东,则海东必先攻沈阳,以此相威胁呢?表面上看针锋相对,实际上虚张声势。
趁着邓舍更衣、洪继勋收声的空儿,张德裕有了理顺思路的时间。
他把盏细想,越想越透彻,瞥了洪继勋眼,心想:“好悬没被你绕进去。”不由得信心大增,只要海东首鼠两端就好,大可以先许其高丽之地,再给他高官厚禄,纵然他接着坐观时变,只要他肯答应保证暂时不进攻沈阳,稍待时日,给沈阳从漠南等处征兵的喘息机会,别的一切好说。
——沈阳距离辽阳不过数十里,太危险了。
席上烛火跳动,王宗哲等窃窃私语;洪继勋只笑吟吟,不说话。
不多时,邓舍与姚好古回来。张德裕迫不及待,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要再度向邓舍晓以利害。功成与否,在此一举。他道:“我家丞相大人,命德裕带来骏马数匹,不知明公是否已经见到了?”
“果然神骏。我见之甚喜,多谢贵主的馈赠。”
“明公可知道,此为何马?”
“大宛马。”
“此汉之天马也,又称西极马。汉武帝曾为此马,做了一首《西极天马歌》,明公可知道么?”
邓舍不知道。
只听得张德裕高声吟诵,道:“天马徕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明公若有与我沈阳通好的意思,我北之牧场即明公之牧场;明公若有征伐高丽、涉流沙服四夷的志向,那么千骑万骏,凭明公一言可得!”
张德裕的目的,至此全盘兜出。
烛影摇红,席上鸦雀无声。众人之目光,无不投向邓舍。洪继勋伸出手指,蘸了些许酒水,在案几上轻轻由西而东划过,邓舍收回目光,与姚好古对视一眼,姚好古轻轻点头。邓舍心想:“祸水东引。”
抬头去看张德裕,见他目光殷切。邓舍微微沉吟,赵过不声不响,躬身而起,道:“此,军国大事,不可仓促。”
邓舍颔首,道:“席上非谈事的所在,先生且请饮酒。留待明日,待我聚集文武于帐下,然后细说。”你来祸水东引,我给你将计就计、欲擒故纵。他虽有心答应,但要答应的太过爽快,张德裕兴奋过后,难免怀疑。
自然,就算明日达成了协议,张德裕所谓的“千骑万骏”,定然也不可能,估计能给个千许匹就不错了。
张德裕大喜,拜道:“明公英明。”
不久,邓舍先行退席。姚好古、洪继勋陪着张德裕又饮酒多时,止谈风月,不再说及军事。宴到夜深,宾主尽欢而散。张德裕出来酒楼,与众人话别,自有人送他回去迎宾馆。
回去的路上,月明星稀,夜风冰寒。送他回去的人没有发现,他的那个亲随,已经不在了随行的队伍之中。
※※※
看书友有议论李阿关,的确,小邓得李阿关,有些不正,六分唐突。这是我笔力不到的缘故,没写出想表达的内容。不过,就说及君夺臣妻会不会引起臣僚对君主的不忠,拿朱元璋的例子,来与诸位书友们讨论:
“太祖选宫人,访知熊宣使有妹年少,欲进之。员外郎张来硕谏曰:‘熊氏已许参议杨希圣,若明取之,于理不妥。’太祖曰:‘谏君不当如此!’令壮士以刀碎其齿。
“后参议李饮冰与希圣弄权不法,丞相李善长奏之。太祖将二人黥面,云:‘奸诈百端,谲诡万状,宜此刑。’割饮冰之乳,即死;劓希圣之鼻,淮安安置。
“后希圣兄杨宪任江西参政,来朝,太祖谓宪曰:‘尔弟弄权,我已黜之,仍给熊氏与他。’宪叩头曰:‘臣弟犯法,当万死,焉敢纳之。’太祖曰:‘与之熊氏随住。’”
——朱元璋选宫人,听说熊宣使有个妹妹,年少貌美,打算收进宫里。但熊氏已经许配给了他的一个名叫杨希圣的参议。因此有人谏言他,这样做于理不合。朱元璋说:“谏言君上,不应该这样。”敲碎了谏言之人的牙齿,寻个机会,割掉了杨希圣的鼻子。
这还不算完,借杨希圣的兄长杨宪来朝的机会,他说:“我罢黜了你弟弟的官儿,仍把熊氏给他。”杨宪不敢接受,朱元璋说:“叫熊氏跟他一起去吧。”
或许杨希圣不太出名,但杨宪,字希武,明初群臣中算鼎鼎大名的一个了。
再举一例:
“濠州胡家有女守寡,太祖欲纳之,其母不从。后闻随军在淮安,不曾适人,太祖遣人以书达平章赵君用,请求之。君用以胡氏同其母送至,太祖纳之,立为胡妃。”
这个不是夺臣子之妻,相中了个女子,开始没搞定,念念不忘,听说去了淮安,没改嫁,朱元璋就因这事,专门写信给赵君用,请他帮忙。赵君用就给他送了过来,立为妃子。
自古英雄,好人妻者极多,正如成吉思汗所说:“男子汉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杀人性命,夺尽其所有财产,使其根绝,令其亲属痛哭,再奸淫其妻女。”当然了,他这个就极端了,太野蛮了,可若无强烈的征服欲望,大概许多的开国帝君,也不会在逐鹿天下的过程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欲壑难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古之帝王虽然人杰,但时代的局限,到底不如近代的伟人。野蛮的征服,用杀戮来获得个人的满足,只是蛮夷之属。以天下而奉一人,以一人而治天下,可以称之为小道。
那么,应该怎样呢?什么样的才是大道呢?不自私自利,克己奉公,为人民服务。
毛主席很早、很明白地就给我们指出了,“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人,群体的动物。对人民有益,就是对人类的族群有益。对族群有益,千秋万代,后人必永远相传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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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福建行省方平章,即方国珍。
九月,“上(朱元璋)遣煜(夏煜)授国珍福建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国璋行中书省右丞,国瑛行中书省参政,国珉江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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