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骨》第25章


准开心,多伦多医学院最新研制出治愈肺炎的特效药了!我已联络上院方,派了牛医生前往加拿大取药,不日即返,你且先忍一忍,不管多么辛苦都一定要坚持住。。。知道吗?”
窗外,夜幕幽沉,月色如霜,薄薄一层帘子布挡不住倾泻而下的白月光,清冷澄澈、静谧无暇,仿佛能洗净一切尘垢铅华。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躺在他臂弯里的女孩子,看着她在一泓皎洁皓月里更显苍白消瘦的脸颊,神思不由有些恍惚起来,竟未发觉自己的声音带了一抹微颤的祈求之意。
似曾相识的场景从眼前一晃而过,仿佛逝去远矣的时光蓦然倒回,在那已变得模糊泛黄的记忆里,他也曾如此向一个人祈求过同样的保证,但那个人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只一脸无奈而绝望地看着他,除了流泪仍是流泪,仿佛是决意要流尽一生的泪水一般,最后,她松开了他的手,那在当时,还是很小的一只手。
第21章 千千结(二)
他背靠镂空雕花的黄铜床杆子,将这一具柔软纤细的身子搂在怀中,她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手抚胸口,时不时地咳几声。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夜色迷离,树影婆娑,如泣如诉的月光从米白底纹绣碎花的被褥上慢慢逶迤到地下,一阵冷风刮过,吹得半墙浮萍簌簌似急雨,一片片倒向窗户,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
夜,已深了,他是时候该走了,但念头归念头盘旋,人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不是动不了,而是不想动。
他忽然感到有一点倦。
不经意地垂眼,视线对上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原来她一直在看他,静静地、默默地、不慌不忙地,蓦然间,胸膛里那一根绷紧的、将断未断的弦倏地‘铮’了一下,刹那震地满腔回音,仿佛有什么隐秘的东西终于被窥破,他一颗心顿时砰砰跳起来,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被她看得几乎别过脸去,甚至于有想要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的冲动,但这一道清奇透澈得直达他内心深处的了然目光,却已先一步,将那埋藏在记忆尽头、淡化到不细探便可熟若无睹的一番死别,生生挖了出来。
他蓦地闭一闭眼,狠了心就要一把推开她,转身而去,她却只手攥紧了他的袖子,以一双单薄羸弱、一折即碎的纤指,挽住了他欲抽离的臂膀,盯着他的眸子,缓缓道:
“白静江,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被肺病打败,绝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死掉,我一定坚持住,一定等你给我送药来,所以你。。。”她犹豫一下,仍是说道:“所以你,不要怕。”
一句‘不要怕’,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听得白静江一怔,彻底呆住了。
她竟然叫他不要怕。
从来没有谁,叫他‘不要怕’过。
也从来没有谁,见他怕过。
只因在白静江的字典里,不能、亦不该,有‘怕’这个字。
但扪心自问,他当真,从来不怕么?
纵然是神,也有其所忌惮的天劫地刑,灰飞烟灭,何况凡人肉躯?敢问世间众生,历经红尘,有谁未曾生惊怖,未曾生忧惧,不过是秉着比旁人多一份的坚强、忍耐、毅力,便被误以为足够强悍到无坚不摧。
就算那一年,他才满十一岁,却已在生辰的第二天,握着母亲冷若冰霜的手,在她鬓旁,替她戴上平日的玉簪发夹,然后随大人们一起,推着沉重的棺盖,亲手封住她苍白惨淡的容颜。
偌大的厅堂里,或站或坐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眼望去一大片乌压压的黑,那是比午夜天幕还要不透光的漆黑。
他躲在棺木后不肯出来,两只小手死死扣住灵柩的一角,他没有哭,他不喜欢哭,他也哭不出来,许是因为母亲在他面前哭过太多次,以至于将他的那一份,也都给哭尽了。
有人把他抱起来,虎背熊腰的蛮力迫使他不得不撒了手,紧接着棺木就被抬去了后堂,那里有只大火炉,只要炉门一开,烈焰火舌便能吞噬一切生灵死魂。
他急红了眼,却咬着牙没求一声饶,只是拼尽所有的力气奋勇挣扎,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敌得过大人的力量,任凭他如何拳打脚踢,还是被制服了,正在这时,他听到棺木与金属的摩擦声,摧枯拉朽的凄厉,就像尖锥对着树干猛钻,直至穿膛而过。
那一声尘埃落定的轰隆大响终于传来,炉闸一下,从此天人永隔,再不复见。
疯狂之际,他死死咬上了横在胸前的铁臂,头顶立马有人哇哇大叫,跟着他被一股力道甩出去,脑袋撞上了一张椅子的扶手,顿时眼冒金星,昏倒在地,视觉陷入无边黑暗的刹那,耳畔却清晰异常,四面八方的嗡嗡声犹如成群结队的蜜蜂一般奔涌而至:
“这就是白老大养在外头的私生子?那个女人生的?模样长得倒是像他妈。”
“是么?我都没敢上去看一眼,听说那女人是得肺病死的,不晓得是不是会传染阿,居然灵也不守,直接火化了事儿,到底也是个小老婆嘛,想白夫人当年可是风光大葬的呀。”
“嗨,以她的身份,又是干那行出身的,充其量就是一姘头,连小老婆都算不上的吧,能办个体面的葬礼就不错啦!哎哟,你咋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今儿你就是来凑数喝酒的是吧。。。她没跟白老大之前,是红灯区出名的、‘云锦皇宫’里挂头牌的舞娘,大腿舞跳得一等一地撩人,不晓得服侍过几个男人了,狐媚功夫高深得很呐。”
“这就难怪了,否则哪能吃得到白老大呀!哎不过你别说,越是低贱的货色阿肚子偏越是争气,一胎就能是个有把儿的,不若白夫人求神拜佛那么多年,怀三胎流三胎,好容易最后保住一胎,将来却也是要改姓夫家的。。。可惜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的就都没了,白老大从此一个拖俩仔,有的烦了。”
“可不是麽,以前还顶羡慕他艳福深厚,老婆有钱姘头有貌,哪一边的好处都让他给占尽了,怎料他实际是个克妻命,老婆才死不到一年,姘头也跟着下去了。”
“这姘头也真够霉的,都熬了十多年,好容易熬到原配先走一步,压顶泰山消失了,出头之日就在眼前,结果却熬不过肺病一关,不然母凭子贵,扶正不是迟早的事儿么。”
“少胡说八道了,原配不在娘舅还在,别忘了白老大是靠老婆的钱发的家,男人一旦靠老婆便底气不足,总得忌娘家人三分吧?!只要有秦爷在,能让白老大续个舞女当白小姐的后妈?切!”
“如此说来,这姘头倒是死得正好,死得其所呐,她要不是死得早,那小仔子还指不定得候到猴年马月,才能踏进白家的门槛呢。”
“这还用得着说麽。。。”
“。。。。。。”
月朗星稀的夜里,窗明人静,蝉吟四起,淡淡的月华笼如轻纱,掠过眉梢,透过眼帘,悄无声息地翻启那些陈旧晦涩、黯淡无光、一页页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沉封海底的如烟往事,蓦然之间,无波的湖面泛起涟漪,卷作浪花,形成波涛,最后如泛滥洪水咆哮袭来,将他的神思一下子冲出老远老远。
就因为她说:“不要怕。”
多么迟的一句话。
在那些年幼懵懂的时光里,他也曾偷偷地希望过有谁能对他说这一句话,但最终谁都没有,脆弱无助的母亲每日挣扎在死亡的边缘,自顾不暇,帮务繁忙的父亲很少露面,难得有空也是关心骄纵任性的妹妹远胜于他,下人们背地里的闲言闲语,他早已听得麻木,他们都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孰不知孩童的心灵最是澄澈明晰,铭刻至深,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却也没有人需要、允许他表达。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然出生不光彩,母亲地位卑微,但父亲带他回白家的那天仍是摆了一桌宴席,端了酒杯对叔伯长辈们说:
“他叫白静江,是我的儿子,但从今儿起,他更是白帮的一员!他能或不能在白帮里生存下去,全凭他自个儿的本事!大家不必看我白老大的面子,就当他是一普通兄弟!总之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如有任何不稳当的地方,还请各位做长辈的不吝训导,毋庸客套!”
就这样,他在白帮待了下来,一待就是十四年,从起初的惊惶不安逐渐迈向冷静镇定、从容淡然,最后笑看风云。十四年的漫长岁月,足以令他明白该如何在这个残酷如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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