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是我爱你的本能》第92章


“你恨,那你想改变着一切吗?”
他素来清亮的声音里带上了略微的沙哑,多了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想!”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想到我的人生就此彻头彻尾地改变。
……
韩若素打算带我走,但现在时机还没成熟。
他嘱咐我在林家给我体检之前减少食物摄入量,提前的时间渐渐递增,说什么都不能成为第一个被抓去掏腰子的人——这和屠夫宰最肥的猪是一个道理。我明白他的用意,到最后我基本可以做到体检前的一个星期都不怎么吃东西,吃饭的时候东西含在嘴里趁周围人不注意吐进腿上铺的塑料袋里,体检一过再吃回来,于是在林家的眼中我开始有些营养不良,比起以前日渐虚弱,加上这时候啊你按开始拔高个子,被喂得健壮,林家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越来越少,这正是我乐意看到的。
身形与阿年成反比正消瘦的是阿弟。她倒不是与我一样只是伪装成营养不良的样子(我平常该吃的都不落下),她是真的心里郁结吃不下饭。
慢慢的,阿年的“待遇”逐渐高过了我们许多,他每天甚至还有颗鸡蛋有瓶牛奶(鸡蛋和牛奶在那时候都是奢侈品)。我冷眼看着,阿弟的眼里则充满了焦急。
我懂得她的焦急:明知危险来临却不可言说,因为若不小心让林家知晓我们了解这事,遭殃的不止阿年一个人,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毕竟在林家眼里我们就跟蝼蚁没有区别,胆子肥还偏偏要昭告出来自己胆子肥的小人物,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可我却无法体会到与她同样急切、悲伤的情绪。
这不是个例。
确切的说,我从未因为别人的事情引起过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来才知道我是有一定的关闭型人格障碍,而我又比那些真正的关闭型人格障碍患者多了一项有用的技能:伪装,也可以说是会演戏。我可以假装急切,假装别人在同样事件上会出现的表情与肢体动作,在脸上精彩纷呈的同时内心却凉薄地让我自己都不安。我可以装着热忱,装着拥有会社交的性格,装着彬彬有礼而又温文尔雅,却假装不了对这一切的鄙弃厌恶以及内心深处的空虚感。
当阿弟熬不过心中苦痛哀伤地望着我时,我也会用压抑着痛苦的眼神回望她,而她窝在我肩头嘤嘤哭泣时,我则会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
作为一个本就人格缺失的人,我还克服着自己的本性去“演”出正常人的样子,还一直这样“演”了四十来年,想想我也是蛮拼的。
就这样约莫过去了半年,阿弟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时已经到了夏天,是一个湿热的早晨。
天才蒙蒙亮,我被近乎癫狂的阿弟摇醒。
“阿一,阿一!阿年不见了!”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一早醒来他就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别想那么坏,万一他只是去上个厕所。”
“对……对……对……”她失神地念叨着,忽然又拽住我的衣角:“阿一!阿一!你快去厕所那里看看啊!看看他在不在——”
我熬不过她那双黑而清澈的眼睛,起了床跑去厕所里找,可阿年并不在里面。
阿弟疯了似的问林家的吓人阿年的踪迹,得到的只有摇头与一句冰冷的“不知道”。于是她那天饭也没吃,课也没来上,倒是方便了我和韩若素的交流。
看到就我一个人在,韩若素笑着问我:“林家下手了?”
我点头:“把男的那个带走了,女的现在情绪不稳定。”
韩若素嗤笑:“如果不是让你少吃点,看你这个头,怎么说也得先把你捉去的。你努力点,趁以后那姑娘被带走的时候我接你走。”
我没有作声,蓦地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韩若素见我情绪不是很好,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摸了份卷子放在我桌上。
我的良心还是感到了不安。我害怕面对阿弟清澈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干净的仿佛照亮了我所有的龌龊。
回想起来,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已经是一个卑鄙而又无情的人了。
课上完再见到阿弟的时候,阿弟坐在原本阿年的床上,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我走近一看,是个小袋子,里面剩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
我想起来,这是前几天阿年拿到的,鬼鬼祟祟地藏在枕头底下,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阿弟从里面拿了一颗糖出来,剥开,放进嘴里,然后呜呜哭了起来。我坐到她旁边问她怎么了。她擦擦泪水,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剥开放到我面前。
“你尝尝看,”她说,“是苦的。”
我把糖放进嘴里。味道很甜。
我点点头:“嗯,苦的。”
……
从那天以后阿弟又变得不一样了,她一反以前的样子,吃饭吃的异常勤快,有时候看她好像吃不下了,却还是拼命在往嘴里塞东西。
“不想吃为什么还要吃?别吃了。”我对她说。
她摇摇头,沉默地继续吃着。
阿弟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形也比以前丰腴的多,有了几分白皙的富家小姐样子,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她眼里的悲伤和自卑是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的。
我就这样看着,默默地等待着,直到一天晚上,阿弟回了房间,手里拿着一包糖果,和当初阿年拿到的那包几乎一模一样。
我那时候假装睡熟了,房间里开了夜灯,我眼睛开了条缝偷看,一看到阿弟有看过来的迹象便闭紧眼睛。
她见我睡熟了,便把糖果放在了枕头底下,躺上了床。
第二天我在院落里把这事告诉了韩若素,韩若素笑了笑,指指院落外一处,说道:“以后每天晚上我会找辆小破卡车在那边接应,哪天晚上他们动手完了,你跑到那边扔块石头下来然后爬出墙进车。哎,可能车有点太破,可别介意。”
“不会。”我说。这年头车也都是稀罕货,据我所知那时候的S市普通民众都是自行车出行的,韩若素弄来辆破卡车也不容易了,弄个轿车我相信他也有那本事,可在掩人耳目的作用上还是背道而驰的。
第二天晚上我跑到院子里攀上了墙檐,探头一看,果然有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卡车停在那里。想着过几天就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林家的掌控了,我躺在床上兴奋的一整晚都没睡着觉。
又过了几天,一天深夜里,我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阿弟却突然起了床走向我,坐在我床边。
今天没开夜灯,黑暗里气氛静谧地让我骨头都发凉。
“怎么了?”我翻了个身,直起身体问她。
“没什么,”她说,“只是突然想找你说说话。”
我放下书,示意她讲下去。
“其实……我有一个女儿,现在算起来应该快两岁了。”她低下头。
我震惊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她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起过这事!
“我十四岁就嫁给本地一个有点钱的张姓农民做二房,生了个女儿,我叫她千千,柳千千,”她抬起头看着我,“阿一,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她。”
我哑然,心里七上八下——她难道,知道我会离开这里?那她为什么还……
“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起过,”阿弟继续说,“阿年是知道的,我和他说起过,但是我……我真的……我真的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大概也明白为什么……唉,我现在说这些太晚也太矫情。”
我也能猜到她没说出口的是什么。她的意思我明白,那是男女之间朦朦胧胧的爱情,美好易碎的像五颜六色的肥皂泡一样。
“总之……阿一,”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保护好自己,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然后她朝我笑了笑,起身走到自己床铺那里,把枕头底下那包糖果拿了出来,走过来塞到我手心里。
“好了好了,快睡吧。”她推了推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抱着糖果再次躺下,面朝墙壁睁着眼睛。
几乎是一个小时以内的事情,我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听见几个人走进来脚步的声音,听见搬运重物的声音,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待所有声响远逝,我满身冷汗地惊坐起来,看向阿弟床的位置。
即使是在夜里,我也能清楚的看到那里空无一人。
来不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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