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绿》第42章


事情变得更糟了。
男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衣,这样的天气如果停止奔跑,他压根活不到第二天早上。地上有些树木的断枝,脚踩在上面会发出脆响,霍兰奚边跑边想起曾有一次,他在奔跑中将一条冻懵了的蛇踩得扁平,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男孩几天没有吃饱了,蕨根和嚼在嘴里就发酸的野菜根本不足以果腹。腹中空空如也,膝盖沉得像灌了铅,但为了避免成为两条悍狗的口粮,他还得拼命地向前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
风在耳旁嘶吼,树林里回荡着狺狺犬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可两条饿极了的罗特韦尔犬已经越追越近。男孩的体力濒临透支,使尽最后的力气往前跨出两步,然后便发出一声低喊,一头栽向了地面。
笔直地栽了下去,额头磕上了尖利的石头,马上便皮破血流。
再也没有起身再跑的力气了,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大狗已经追到了。他看见两张猝然张开的血口,带着一嘴的黏液和利齿,冲着他柔软的咽喉就扑了过来。
枪声接连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亲开枪救下了他。
两条罗特韦尔犬连中几枪,倒在血泊里,发出垂死时分的呜呜低泣。男孩有些庆幸,又有些伤心,它们一直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今夜它们没打算咬断他的脖子,彼此间的友谊便永远不会崩解。
“太慢了,还是太慢!你弱小得像个娘们!我真想扒开你的裤子看一看,你的鸡''鸡是不是缩回了阴''道里!”不得不击毙自己的爱犬令男人感到十分心疼,他朝男孩身上狠狠抽去几鞭,继续言辞龌龊地骂。
因为饥饿,腹腔似火灼一般教人难受,此刻又挨了打,全身都一并烧了起来。父亲的骂声他渐渐听不清了,那张威严刚毅的脸孔也逐渐变了形。年幼的霍兰奚头疼欲裂,两耳嗡鸣,“哇”地吐出一口酸涩的胃液,就晕了过去。
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他感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扛上了肩膀,沿着他奔跑的路途又回到了原点。
“醒了?”男人用热水替儿子擦拭额头,动作不算轻柔,但目光到底温和了不少。昏睡在床的男孩容貌昳丽过人,酷肖他亡故了的母亲,反倒和他的父亲长得不太像。
这个男人算不得英俊,眉骨冷硬地凸起,鼻子挺拔得有些突兀,显得他中庭偏长,下巴的曲线又过于犷悍,令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但是这对父子长有同一双深长幽邃的灰蓝色眼睛,一瞧便是血脉相系的证明。
霍兰奚本想再装睡一会儿,但听见父亲的呼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烧得厉害,肚子也仍旧叽叽咕咕响个不停,叫嚣着饥饿。
“饿了?”
男孩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身前的男人。屋子里飘着一股子奇异的肉香,香得不止飘进了他的鼻端,更夸张地钻入了他的毛孔,渗入了他的肌体。霍兰奚本能似的点头又立马摇头——贪吃会遭到父亲严酷的惩罚,他可不傻。
“霍兰奚,你恨我吗?”
“不,爸爸。”他垂下头极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脸正视父亲的眼睛,回答说,“我爱你,爸爸。”
“一个男人不该轻易将‘爱’挂在嘴边!”男人丝毫没被儿子表述的爱意打动,反倒将脸板得更为严肃,教训他说,“男人应该沉默又坚忍,只有鸨妇才爱夸夸其谈!”
或许正是父亲打小的教诲令他变得寡言沉默,霍兰奚低低“嗯”了一声,便埋下了头。
“好了,喝汤吧。”身为父亲的男人到底不是铁打的心肠,看见男孩两颊烧红的病容,轻轻叹息一声,“喝了汤,明天还得继续奔跑。”将汤碗递在了儿子的眼前,乳白色的汤汁里确实有肉,狗肉。
霍兰奚将手伸出,刚刚摸上汤碗的边沿,又马上缩了回来。他以征求的目光望向父亲,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迫不及待地捧过汤碗,不间断地喝上了几大口。
肉质偏糙,汤汁带着呛人的腥味儿,但已经是难求的美味。
“如果我没有猎枪在手,取食者和被取食者只是一线相隔,现在被撕开皮肉吞嚼入腹的人就会是你。”这个并不擅长言辞的男人大多时候刻板严肃,但这回却对儿子一口气说上许多,“你跑得越快,就越无可拘束;你能力越强,就越无所畏惧。”
他们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军事独''裁时期,冬天漫长无尽,死亡的蛛爪罩于每一个下等人的头顶。
这是一份厚重如山的爱,一个父亲用锤炼的方式给予了儿子一生的荫庇。
男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沉重的大手抚摸于儿子的脑袋,在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孔显出浓重疲态,面上的神情也更温和了,“好了,把汤喝完。”他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儿子叫了住。
“爸爸,”那张俊秀面孔划过了一丝忧伤的阴影,霍兰奚轻声说,“我想妈妈了。”
思念在这个夜晚杳然无声,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彼此静默相视。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终于开口,“她已经不在了,她的肉体虽离开了我们,但精神却与我们同在。”顿了顿,又说,“不止你的母亲,总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但每当你抬头仰望星空,那万千辉灿的星辰中,总能找到一条归家的路。”
男孩安心地闭起了眼睛,太倦了,很快又入了梦。
“霍兰奚!霍兰奚,醒一醒。”
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头颅上的伤口,一下便让他清醒了。空军少校费力地睁了睁眼,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醒了。
他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坐在一个额头有刺青的男人身前。
“该死的!你不知道饮用水有多珍稀吗!”酋长冲一个看上去挺蠢笨的属下大骂出声,随即又冲霍兰奚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37、37、为了不曾忘却的(2)
待神智更清醒些;霍兰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军服已被脱下;穿在了刚才当头泼了自己一桶水的男人身上。
军服脏兮兮的;上头既有血迹;也有焦痕。
这家伙高大强壮得惊人;即使始终微微佝偻着脊梁,目测仍然高至三米。空军少校的军服在他身上简直就像紧身的马甲,不止无法扣上,袖子也已被那似树干般粗壮的手臂崩裂了。
霍兰奚稍稍端详了这个男人的长相,头发几乎全秃,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簇;几何形的畸形面孔;突颌宽鼻,牙齿外龇;一张嘴就淌下了粘稠的口水。那模样比之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更丑陋骇人。
“你个蠢货!用手泼他一些就够了,这一桶水全被你浪费了!”酋长仍在暴跳如雷,大叫大嚷,“快脱下你这身军装,这可是帝国空军军官的制服,哪里轮得到你这蠢货糟蹋!”
挨了酋长的骂倒不打紧,一听见让他脱下军装,那大家伙马上往后退去一步,表现出非常舍不得的样子——他低下了头,手指勾在一块儿绞弄着,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了,你下去吧。”面貌稚气的年轻人倒像个领袖般发号施令,挥了挥手说,“我要和我们的客人说一会儿悄悄话。”
待大家伙听话地退出了门,酋长冲霍兰奚眨了眨眼睛,拇指朝后一比划:“这家伙绰号叫‘野兽’,一直觉得当兵挺帅,可他是个畸形,永远穿不上军装!”
空气炙热,浇在身上的水在一点点抽干,说不上来的黏湿难受之感。空军少校的额头还挂着腥红色的水珠,嘴角也有血迹,他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的人呢?”
“死了。”圆亮亮的眼睛无辜睁大,酋长摊了摊手,“被我们安排的那个‘红色小炸弹’炸上了天,我赶到的时候,除了你和一个金发小伙儿,其余的全都咽了气。”
“狗杂种……”霍兰奚低低骂出一声。绝大多数情况下,空军少校都秉持着冷漠与克制,情绪永远波澜不惊,更不可能爆粗口——可此刻他感到惋惜又愤怒:那个红裙小女孩还是蓓蕾未开,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正当年华。
“这可不能怪我。听说了征兵的消息,我们本来以为会干掉元首的儿子,没想到他却派你来当替死鬼!”酋长继续神态轻松地辩解,“为了无限的自由与正义,有的时候牺牲在所难免。就好像如果梅隆星人即将毁灭地球,你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去阻挡。这二者同样崇高,同样值得人们尊敬。”
“够了!”霍兰奚抬起脸,全身的伤痛让他面容疲惫、声音低哑,但凛冽的目光依然令人胆寒,“那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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