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息》第3章


我突然感到难过,不知道他悄悄来这里多少回,才会观测到此处多种气象的美景。
他的嘴角总是上扬,他刻意流露的乐观中总是挟裹着一抹哀伤。我看到他左手断掉的小拇指,突兀的残缺或许象征着他不慎遗失的应有的幸福。而他亦没有刻意将之隐藏。他似乎总是暗自滑向回忆深处,思绪在忧愁的陪伴中与现实世界短暂分离。他对现实的冷漠,对回忆的热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我说,你或许应该是很有温度的人,我指的是并不像你表现的这样。
他说,生命里的温度是有限额的,然而早就消耗干净了。他说,我会到回忆里去寻找一些温度。
我突然对他的回忆有了兴趣,因为我知道那里不仅有他丢失的温度,还有卢月。于是我想他提出了请求。他答应了我,并告诉我,这个故事很长,他只参与了一部分。
此时我听到,夏蝉藏匿于银杏树的某片硕大叶子上,传来断续又尖锐的嘶鸣。那是雄蝉对将息生命的挽歌,相思成疾的雌蝉随后便跟着殉情,蝉的爱情总是绚烂且短暂,如此壮烈的爱情终究被嫉妒的热风卷化为一片枯槁的树叶,沉重地又无声无息地坠落在略带腥气的泥土上。蝉的回忆就缱绻在银杏叶子逐日腐败的尸体表层的脉络之上,便无他选地被别的叶子所覆盖,直至叶子变成了泥土。多少蝉的爱情最后成了泥土,滋养了壮硕的银杏树,又去铭记和见证新的爱情。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蝉的故事和人的故事一样,美丽且令人叹息。?
☆、第二章 恋人(1)
? 李泊远说,世上唯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或许只有地址。这么说给人感觉有些悲观,可是却难以反驳。他开车路过某条街时,总会在那里停下,走到某幢住宿楼前,抬头看一眼三楼的窗户。陈旧脱漆的木质窗框间衔接的玻璃表面上,有他曾经手绘的樱桃小丸子图案。而现在总是被系在窗楞上的腊肉和香肠滴下的油污浸染得斑驳不堪,新的住租户并不爱惜这些图案。可曾经的曾经,那是他此生仅有的温热的爱的表达。这幢被不同的人用旧的建筑,散发出五花八门的故事的或陈腐或焦灼的气味。如今除了它的名字依然叫:同安街53号,此外一切都不再等同于过去。兴许它尚能记得这里曾经住了对年轻的恋人,又或许它已经忘了。
李泊远和卢月是在大学毕业后在一起的。而在高中的三年里,他和她就是特别正常的同学关系。让李泊远觉得不正常的就是这份特别正常。那时,但凡他与某个女学生多说句话,那女的反应必然不正常。打球,吃饭,或是去小卖部买瓶矿泉水,总不乏畏畏缩缩的身影在他身后脸红心跳跺脚。久而久之,种种不正常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关注到卢月,是因为她那副仿佛终年睡不醒的无精打采的模样,她的视线总是以四十五度角朝向地面,显得不太自信又郁郁寡欢。在无时不挥发着朝气和积极因子的班集体里,她表现得如同一个青春迟暮的局外人,学习成绩向来归于班级里的末尾,不喜与同学打交道,亦不热衷集体活动。李泊远观察到,卢月下课时喜欢抱个本子作画,上课时找到时机便打盹。
卢月唯一的朋友是班级里成绩排名倒数第一的关心。关心体型微胖,与其说她活泼,李泊远认为用咋呼来形容她更贴切。这对好朋友的性格以及体型皆形成鲜明对比,一静一动,一瘦一胖。这种奇葩的组合自产生开始,就被班里同学推至主流圈边缘以外。关心因性格开朗,尚能和班里大多数人嬉笑玩闹,而卢月仅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高一某个午后,李泊远记得那是节体育课。侵蚀肌肤的阳光使他放弃了打球,准备回到教室避暑。行至走廊的他却停住了脚步,透过明亮反光的玻璃窗,他见到卢月正在黑板上作画。玄青色的平滑背景中,是用粉笔描画的樱桃小丸子侧身图案。小丸子垫着脚尖,轻扬着脑袋,仿佛是在对谁倾述,然而身边却没有任何的参照物。让李泊远诧异的是,卢月只凝视了小丸子几秒,即用黑板擦将大作抹去。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做起平素有机会就会做的事儿,睡觉。
李泊远就在那一天,仿佛目睹了这世间最惊艳的樱桃小丸子,又目睹杰作被它的制造者不以为意地毁灭。他心里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遗憾。往后他再也寻觅不到如此顺眼的樱桃小丸子,关键的原因或许是,那些樱桃小丸子都并非卢月所画。
李泊远是个具有绘画天赋的人,儿时便被母亲送到画家朋友身边学绘画技巧。小学时期的儿童画作品,初中时期的素描作品和油画作品,皆在国内顶级的青少年绘画比赛中获得过大奖。高中时期的他酷爱临摹马克夏加尔的画作。那天之后,除了临摹迷恋的大师作品,他似乎多了新的描绘对象,樱桃小丸子以及画樱桃小丸子的人。
高二某日放学。关心出校门被几个家长给围住了。家长们忿然地指责关心,大意是认定关心去参加他们孩子的生日会时偷了钱。当时校门口聚集了许多围观的学生,其中也不乏关心平日里打交道的人。隔岸观火的人越来越多,家长对关心的指责也升级为谩骂。尔后,言语中似乎触及到关心的父母家教等问题,关心面红耳赤地回了嘴。一个家长的手掌心重重落在她那兜满了脂肪以及难堪的脸颊。关心怒不可谒做出还手态势,继而家长们就群起攻之。她双手护头蹲下身子,圆滚滚的身体蜷成一团,双拳不敌数手只能听天由命。
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操场远处飞速前移至事发现场,那个娇弱的身体用手奋力扒开人墙,又灵巧地钻拱进拳脚密匝的空隙间,将身体紧紧罩贴在被围攻的关心身上。于是,拳头巴掌和鞋底子都纷纷落在卢月的后背的校服上。直到教导主任出面将闹剧收场,围观的学生才纷纷散开。自从那次轰动全校事件发生后,关心就退学了。往后的日子直至毕业,卢月都是独来独往。
毕业后。李泊远考到了北京知名的重点大学。卢月念了本地一所大专。大四的一天,高中的班长以将要出国的理由组织了一场同学会。李泊远从北京回来参加了这场聚会。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到了,只是缺了他想见的人。
有人议论起卢月没来的原因大概是自尊心强,今日参加同学聚会的都是本科生,而她只是专科生。整场聚会,李泊远唯独这段发言听进脑子里,其余冗长琐碎的聊天内容都被他耳边任性的冷风刮走了。他的心不在焉引起了同学揶揄,某人说他名牌大学的格调都与众不同。他只是笑不作回应。
服务员上菜时,高二时退学的关心出现了。她的到场让席间的同学都颇感惊讶,她瘦了许多,一身名牌的衣裤鞋包将她包裹得容光焕发、气宇轩昂,安装在她身上的每个耀眼浮夸的搭配物件都在竭尽所能地喷薄出钱币的味道,仿佛刻意要让在座的尚在祈祷不挂科的同学们嗅到。关心从名牌包里取出一包熊猫烟,顺席发给抽烟的男同学。她最后一根烟递给了李泊远,并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关心少了记忆中的咋呼,添了分稳重,语气依旧是诙谐幽默,她问李泊远,偶像,你还记得我不。李泊远回答,当然记得。
关心退学之前,每逢有李泊远的球赛,她必然围观捧场,加油呼声也必然是众人中最嘹亮的。她通常会站在一排迎风摇晃的梧桐树前。李泊远注意到这个,是因为卢月也在那儿。
关心对于李泊远还记得她这件事,流露出喜出望外之情,圆而灵动的眸子里充盈着笑意,她跟李泊远说起了近几年的情况,退学后她跟着表姐去义乌做小饰品生意,由于她能说会道,生意做得火红,后来她有了大批稳定的客源。如今正打算回末城做两地的饰品贸易。
这时服务员送上来几箱子啤酒,关心表现得兴致高昂,举起玻璃杯鼓动男男女女喝了好几番。一时间饭店包厢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涉世不深的男女同学哪是见过世面的关心的敌手,酒过三巡便都失了原态,有人大声喧哗畅谈理想,有人低声细语互述衷肠,有人百感交集回忆往昔。
这时,关心从包里取出厚厚一叠钞票拍在桌上,今天高兴,由我买单,同学们吃好喝好。
同学先是愕然,有个男同学起立鼓掌,所有同学都跟着鼓掌。未经磨砺过的稍显直白的恭维赞扬声不绝于耳。关心笑而不语。少顷,包房氛围恢复了之前的喧杂。关心蹒跚地走到李泊远身边坐下,她说,偶像,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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