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息》第8章


李泊远从荷包里掏出家里的钥匙,就像掏出他多日集聚的疲惫。钥匙塞到她手里,冷然地说,这些天我不回家住了,你自便,卢经理。
他刻意加强了最后三字的语气,似要将心中积压的愤懑都通过这三个字宣泄出来。卢月叫他做的方案,是以唐棠的范本为例,她的目的就是要打败她的竞争对手以获得升职的机会。她的目的达到了。他亦后知后觉地做了回成功女人背后的傻瓜。
淅沥的雨点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各自流淌出它们的方向,或是坠落在人的肌肤上,抑或坠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喧响。卢月憋红了脸,雨水也浇不回原先的颜色。她似乎在抑制着什么,只是被她忍了又忍。过路的人撑着伞来去匆忙,没有给予这对发生争执的情侣过多的关注。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而他们的争吵,不过是千万故事中的一种。再激烈的情节,很快也会被雨水混合着时间冲淡,被人们遗忘。
他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摩托车前,从后备箱里抱出之前准备的鲜花和小丸子,将它们扔进了车站旁边的垃圾桶。他骑着车走了,没有戴上安全帽,也不再看她。
摩托车在雨中疾驰着,水珠迎面簌簌崩落在李泊远的面部,似要极力钻进并撑破他每个张开的毛孔。强烈的气流在他的胸腔萦回,堵塞得他连呼吸困难。
李泊远拨通了曹轩的电话,轩子,我想喝两杯,有空吗?曹轩没有多问,叫他在原地等。二十分钟不到,就驾驶着他的浮夸跑车出现在李泊远面前。二人在车厢里一通叙旧至夜幕降临后,曹轩将李泊远载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夜场。
这里有刺激心脏的音乐,水蛇般扭动的人群,以及无数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浓妆女人。在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带领下,他们走进了曹轩事先预定好的阔气包房。曹轩对着那女人嘀咕了几句,女人便一脸谄媚恭敬地退出了包房,关上门前还不忘对李泊远投去她示好的目光。
远儿,女人这么多,你说你这是何必。曹轩在李泊远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棕黑色的进口烟。接着给李泊远点了烟。他继续说,女人我是一眼看穿,别怪哥们儿不提醒你,卢月绝对不是贤妻良母类型。
李泊远不接话只是眉头微蹙,示意曹轩别再往下说。发小之间的默契迅速让曹轩心领神会,他闭了嘴。服务生将洋酒车推进包房,就在他开酒瓶的功夫,房间沙发就被陆陆续续涌进来的浓妆艳抹且穿着曝露的女人填满了。方才还是空荡的包房,瞬间人气高涨。曹轩附在李泊远耳边说,远儿,玩开心。李泊远说,我要的是酒,不是女人。曹轩展开诡谲的笑意说,对男人来说,这两样理应归为一类。
李泊远不回应他,将手伸向散发着豪奢光芒的酒瓶子。曹轩摁住他的手说,不需要你倒酒。他环视了包房内模样大同小异的女人,即刻目光锁定在一个直发白衣的女孩。他站起身子,对她召唤,雪莉,来,你过来。

☆、第四章 塔(2)
? 穿过众多女人嫉妒的眼角折光,被钦点的雪莉来到李泊远的位置旁。曹轩揽住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嘱咐,雪莉,我这哥们今天不开心,你陪好他,有奖励。
雪莉灵动的眸子闪烁着会意的微光,她乖巧地点头后,便贴着李泊远坐下。只见她娴熟地用钳子捉起冰桶里的冰块,准确地置进酒杯里。倒上酒后,她举杯对着李泊远说,哥哥,我敬你一杯。雪莉的睫毛煽动着,不太自然的长度与卷曲看上去仿若两条泛光翘尾的蜉蝣。除了两条略夸张的假睫毛,雪莉形象气质清纯可人,在这魑魅魍魉的场所中亦算是奇葩。
李泊远和她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雪莉又给他斟酒,如此往复,二人并未多做交流。李泊远知道雪莉是曹轩的一番好意,即使不是他内心所愿,却不好推脱,便默许了话不多的雪莉坐在身边。
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雪莉伸手触碰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细声呢喃,哥哥,你的额头好烫。李泊远没有挣扎,尊重女性是他从小就受的基本教育之一。恍惚中,他看到雪莉年轻的脸充满了朝气与渴望。他突感自己的灵魂似乎在生活的油烟中熏染得苍老且毫无生气。逐渐与世界脱轨的他似乎也失去了某种原始的幻想和欲望,他问雪莉,我身上是不是有股味?
雪莉自作聪明地答道,男人味吗?我只是觉得哥哥很帅,是我见过最帅的。
李泊远笑着摇头,他抓住雪莉乱摸在他身上的手,说,是菜油味。雪莉娇嫩的脸覆盖上一层讶异的云雾,显然不知从何说起。
包房里其他的女人,其中一位正在极力展现她撩人的歌喉,唱着一首入时的英文歌,好像是某个选秀歌手□□的。女人的刻意模仿,其余女人的假意捧场和真心嫉妒,曹轩的见怪不怪,以及面前的雪莉被拒绝挑逗的略微尴尬,都在李泊远由心而发的无尽的疲惫中,变成一片黑影。他太累了,他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卢月穿着高中的校服,郁郁寡欢的模样伫立在篮球场旁的梧桐树下。整个世界都迷离,唯有她清晰。梧桐的叶子随风翩然飘落在她的头顶,她捉住叶子放到鼻尖细闻。那画面唯美极了。而他也怀念着那种风景。忽而画风突变,卢月换上了黑色的工作制服,她用高跟鞋跟粗暴地碾压着刚才被她珍爱的叶子,直到树叶吐出白沫似的浆液。之后,卢月全身衣服都没了,雪白的肌肤在泛着诡谲的光。背景切换至一个黑暗逼仄的巷子。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而她却一直放声大笑。
李泊远突然惊醒,喘气连连,额上冒着细汗。他回过神,却发现整个包房的人已经散去。耳边传来雪莉温柔的呼唤,哥哥,你醒了。
她用卫生纸将他额头上的汗珠吸去,动作细腻轻柔。接着她用嘴唇代替了卫生纸,唇面如轻软的棉花丝细密地抚触着李泊远的额头。温热的鼻息也若有若无地与他肌肤碰触。他感到身体里有股燥热的气流在攒动,就快要喷薄出躯壳。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无意识的状态却蕴含了极大的讯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再没有碰过卢月。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这是他对卢月的尊重,不愿因为这种事触及卢月的创伤。然而此时思想的停滞,以及身体切实存在的亢奋,让他明白了一件他不愿明白的事:他也介意着被其他男人占有过的卢月。
一瞬间,由清醒认知自己而生发的厌恶感,和对生活的产生心力交瘁感,以及由雪莉的挑逗引发的亢奋感,三者莫名其妙契合为一个整体,仿若一团不受控制的野火,点燃了某根危险的引线。他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他确实想要和这个女人发生关系,尽管这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
雪莉在他身上忙碌着,仿佛一条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水田里的鳝鱼。她脸上的清纯与她娴熟的调情技巧形成强烈的反差,此种巨大的冲突感和陌生感是男人的致命武器。她深谙自己武器的厉害,也擅于利用。她炽烈地呼吸着,说,外面下好大好大的雨,这是我最有情调的一次,哥哥你是不是呢?
李泊远紧闭的眼睛猛然撑开,他惊觉似的地推开雪莉。衣不蔽体的她瘫在沙发上,眼中满是惊诧和不解。
李泊远匆匆穿好所有的衣物,扔下一句“对不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房。
而那个被遗留在空荡包间里的,渴望着与帅哥□□娱的女人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到嘴的鸭子飞了的原因,竟然是她那句柔情俏皮的调情话,“外面雨好大好大”。
是的,雨下太大,出租屋房梁漏水,而卢月一个人在家。李泊远回到家门口,却发现门没有锁。之前他还担心卢月会赌气不给他开门,现在轻易推开的门,让他的愧疚如海啸般涌来。
出租屋里,孱弱昏黄的灯光来自窗头的台灯,他知道这是卢月害怕一个人在家,所以彻夜点灯照明。他看到沙发上凌乱放置的杂物,里面有他白天扔掉的小丸子玩偶和鲜花,小丸子的脸上有污浊的痕迹,那万年不变的呆滞神情似乎在诧异着什么。而那些玫瑰,或许因为淋了雨又过了夜,颜色褪变成了伤口结痂似的血红。
床头的地面,散落着被摔碎的海棠花盆栽的瓷片和泥土,李泊远记得,它是唐棠送给卢月的。床上的人用被子蒙着头,被子的面料已经被天花板上渗漏下的雨水浸湿出块状纹路。瑟瑟发抖的被褥底下,是一个女人携带着期盼的哀伤。
李泊远的心犹如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