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124章


安柔见他步步进逼,全身一颤,双手在袖中紧紧捏紧。马氏见此,急步拦在邢鉴身前:“母亲在此,你也敢胡来?!”
邢鉴怒不可遏,一剑挥下,身边的梨花木案顿时散架:“她是细作!”他虚步晃过马氏。说话间,剑锋已架在尚安柔颈上。他冷笑道:“看今日谁能救你?!”
“邢鉴,你、你要谋反?!”安柔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显灰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杀吧!我死之后,母后、皇兄定会为我报仇!我等着看你邢家死无葬身之地!”她的身躯抖得很厉害,泪水不停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剑刃上。
一时间,邢鉴竟有些恍惚。他想起大庆二十一年,东司马门前,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也是这般,充满怨恨,恐惧,悲伤,决绝……他手一颤,不由退后一步。可片刻就回过神来。
剑,用力挥下……
“不要!”邢端、马氏竭声大喊。
身后疾风破空,剑刃被一物所撞,“当”的一声,邢鉴手腕一震,剑落在地上。一个碧玉扳指,骨碌碌地在剑旁转动。
“不能杀!留着她还有用!”邢度舟慢慢跨了进来。
※ ※ ※
法华寺是座不大的寺院,庭院幽雅,又处于闹市之中,平素香火鼎盛。相比外殿的喧闹、明亮,阁内显得阴暗、冷清许多,只有半扇小窗,采光不佳。狭小一室,总共可容纳十来人落脚。
阁内坐着士农工商,各色人等。有锦衣绮罗的商贾、白衣帻巾的儒生、更有着青襟戴进贤冠的文吏。众人皆不说话,自顾沉默饮茶。
邢鉴跟着邢度舟掀帘入内,先是一愣,随后,拱手向众人行礼:“乔装改扮,只为掩人耳目,委屈各位将军了。”众人也纷纷起身来给邢家父子见礼。
作商贾打扮的冀州将军贺达,上前拍拍胸脯道:“公子爷有召,莫说要我老贺扮作商贾,就算要扮作娘们,俺也没得二话!”
白衣帻巾的兖州将军李苑,倒真有几分儒生气质,他似笑非笑,抿了口茶,道:“北军各营将军,无皇命不得回京……”贺达一旁听着,啐了一口:“狗屁!”打断了他的话:“皇帝小儿,将我等当猴儿耍,简直欺人太甚!”
说起皇帝,众人皆有一肚子的腌臢气。自春闱取士以来,尚书署、北军、京兆尹和少府,已不再是邢氏一系的天下。尚书署因御史大夫卫琮业重疾,皇帝便将周子昉补缺进去。邢度舟的两位妻舅,一位被调出京畿,到苦寒之地宁远任郡守,另一位虽有晋升,却失去了辖制京畿四城防卫的权力,去司宗庙礼仪之事。
就在一月前,谕旨布下:军中司马之上,设寺令一职。位同副将,虽不直接参与战事,却承担调度战马、军械、粮草、被服等辎重大事,还掌领军饷。所有寺令皆由春闱所选之士担任。
军营将官不比州、郡、县、府的官吏,有农、工、商等各种赋税可中饱私囊。惟有虚报人头,让朝廷多支军饷一途可渔利。如今,权力被瓜分不说,既得利益又化为乌有。想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辅佐尚隐登基的功臣,此举无疑是鸟尽弓藏,怎不让人义愤填膺?愤恨之余,又陡生惧意。王氏、乐氏前车之鉴,尚隐登基不过四年,眼下就敢明着打压功臣,那往后呢?难道他们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再者说,在军中、朝中打滚多年,哪个背后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眼见尚隐任用那帮子只会死读书的酸儒书生,天天把圣贤道德挂在嘴边,嚷嚷着要革故鼎新、兴利除弊,还摩拳擦掌,准备拿几个营私舞弊的权贵来开刀。众人心里皆是又恨又怕,他们倒不是怕那几个酸秀才,就怕这些秀才背后隐藏着的那个人有更大的后着。
在座众人都是邢度舟的亲信,久在麾下,各掌重兵。此番进京来,虽是邢鉴召集,可他们私下都已达成共识:定要撺掇邢度舟造反!
既然贺达起头,敢公然开骂皇帝,众人也都不再沉默,你一言我一语,将掏心窝子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什么“帝王心思反复,若往后要我等交出兵权,只怕想做个寻常百姓也再无可能!”更有甚者还讲出:“尚隐小儿,长于妇人之手,岂堪为我大齐之主?”这等话来。
邢度舟并不着急进入主题,只沉静地看着眼前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半晌,听邢鉴开口说了句:“各位将军,都不是第一天当官,虽形势迫人,也该稍作忍耐才是。”
邢度舟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中暗骂一句:“孽障!”自是气他在尚安柔这件事上,率性轻狂、浮躁冒进。
他虽深恨尚隐过河拆桥,可人到晚年,难免顾虑重重,最怕未来不可预期。所以,不管平日邢鉴如何撺掇、怂恿,他始终下不了造反的决心。可尚安柔的事一发生,就成骑虎之势。'。。'三日前,查敏又来报:朔阳侯私下派人前往有铜、铁矿场的州、郡暗访,已到了兖州郡。他便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自洪德三年,他食邑已达万户。太祖有云:非尚姓者不为王。功名富贵到了极致,便再无进益。他这一生,本以为封侯拜爵就算顶点,却未想到有朝一日也会站在变幻莫测的命运之前,面临艰难抉择:胜则丰功伟业,败则尸骨不存。他思虑重重,面上神情越发不可捉摸。
众人见邢度舟沉默,也都纷纷闭上嘴。邢鉴心知父亲还在同自己生气,当然也不会开口自讨没趣。一时室内寂静无声,只听,屋外呱呱蛙鸣之声不绝,夹杂着悠悠蝉声,两相唱和。
“我儿,沏茶来。”突然间,邢度舟开口说话。邢鉴怔忪片刻,一跃而起,出去拿了两把茶壶入内来。
“诸位,以茶代酒……”邢度舟亲自为众人一一斟茶。斟罢,举杯言道:“今日是五月廿八。三十年前,我独自一人,从故乡江陵出发,入北军军营。”
众人跟随邢度舟虽久,却都不知道这桩往事。眼下听他提起,皆面面相视,不知其意。
邢度舟高举茶盏,一字一句缓缓道:“老夫出身寒族,以布衣之身,到封侯拜爵,与诸君一样,全凭浴血沙场,打拼得来。其中辛苦,思来怅然。诸君随我,从来不离不弃,今日更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托,老夫又岂敢相负?若人活百岁,老夫此生,岁已过半,昔日荣辱皆不可追。若诸君信我,往后岁月,当与诸君共进退。若违今日之言,有如此杯!”说罢,他将茶盏甩手掷下,青瓷碰地,发出“呛啷”一声巨响。
邢鉴见此,知道父亲心意决然,不禁大喜,立刻上前,振振言道:“人活百岁,皆是空话!试问在座诸君谁能活到百岁?与其仰人鼻息,不如奋力一搏,拼他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尚氏不仁,我邢氏不惜一死,必举义兵!不过,此路注定曲折,并非坦途,诸君从我则可,不从我者也不强求!”他垂手而立,侧脸线条冷峻坚毅,眉目间更见凛烈。虽在陋室与人说话,却似亲临千军,睥睨众人。
众人一时热血沸腾,再无迟疑,齐刷刷地俯首跪下:“愿听将军号令!誓死追随!”
※ ※ ※
下过一场雷雨后,阁中黑咕隆咚的。何嬷嬷进来吩咐夜来掌灯,片刻就亮堂起来。乐歌倚在榻上,头朝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何嬷嬷见乐歌穿的单薄,怕她着凉,小心翼翼地上前为她盖好薄被。低头时,看了眼她的侧脸,腻白无暇,像画中的美人。不禁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废后卫明珠殁后,何嬷嬷与内廷宫人们一样,唏嘘感叹之余,都更为关心皇后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太后族中已再无女子可嫁,那母仪天下的,是眼前这位美貌得宠的昭仪娘娘?还是端庄有身的白美人?在她心里,自然是希望乐歌能当皇后。只是这位看似聪明的昭仪娘娘,实在有些傻。若她真聪明,为何总要和荣宠过不去?
夜来走出阁去,又紧张地转回来:“皇上来了,嬷嬷,该如何是好?”
何嬷嬷一惊,忙道:“还不去迎,傻愣着作甚?”
“皇上不说话,也不进来……就在檐下走来走去,一会看着檐上彩画,一会又看着影壁前那两盆美人蕉。”夜来说起来面有难色。
何嬷嬷想了想,跪在床踏上,轻声同乐歌说:“娘娘,皇上来了!”她等了半晌,见乐歌没有任何反应,又说了一遍:“娘娘,皇上看您来了。”
乐歌恍若未闻,连身子都不曾动一动。何嬷嬷知道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听更不想说话。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身为奴婢,不过“为难”二字。昭仪是主子,皇上是更大的主子,顺了哥情就要失嫂意。别看今日闹成这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