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134章


在后,远观大江两岸绝壁悬崖,只见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澎湃,不管天气如何,山峦与江水之上总会散出一层或明或暗的银辉来。
大江不结冰,就势必要打水战,而水战又是齐军与叛军对决最大的劣势。扎营至今,两月有余,两军之间大大小小战事少说也有十余场,先前的惨败不说,后来便是有了邵林勇的七艘“鲤王”,也未曾讨得什么便宜。
这江陵城三面临江,一面是苍茫山地,如此要冲,又与邢鉴驻守的幽州城,互成犄角之势,天下间最易守难攻之处,莫过于此。
日头渐渐没入起伏的山原,天空刹那间暗了下来,眼前景致变得很是朦胧。皇帝手指江陵城西北一处,轻声问道:“你们来看看,这江水之上,似有拱桥,是什么?”
邵林勇是据江陵城不远的关县人,对地形十分熟悉:“这是淮东高坝,去年才建成的,灌溉百亩良田,养活两岸百姓。修建时朝廷没有拨银子,是江陵城的乡绅们筹银所建。”
“原来如此。”皇帝将头转向楼望:“将军看来……此仗可有胜算?”
楼望是耿直的军人脾气,总喜欢将话语挑明了说:“我军长处中原,虽不习惯在水中作战,可加以时日,操船打水仗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卯力攻城,死伤难测,江陵城中可都是我齐国百姓!纵然城破,也是满目疮痍。况且,安德公主尚在城中……”投鼠忌器,不敢也不能卯足力气打,是楼望心中纠结苦恼所在,他相信,这也是皇帝心中最大的烦恼。
“一年!燕国内乱,不会拖太久,朕又岂能长离京畿!一年之内,若无转机……”这句话,皇帝还未说完,便有中军令飞奔来报:“皇上、楼帅,古定道大捷!白将军在幽州城郊,打了场大胜仗!”
※ ※ ※
幽州城郊,保山重镇,是齐营驻地。这日,人人都沉浸在“古定道大捷”的兴奋之中,偏白子安脸色铁青,屏退了身旁几个护军,将乐申连拖带拽推进了主将军帐。乐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榻上。他本就臂上负了重伤,推攘之下,触动了伤处,疼得他浑身发颤,牙关紧咬。
“行军打仗,惟将命是从,谁许你自说自话?谁许你轻率冒进?”白子安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可怒急攻心,劈头盖脑就将乐申一通叱责:“皇上让你随我行军,不是让你来送死的!这次若不是邢鉴手下留情,你焉有命在?遇事之前,你可曾想起过乐家?可曾想过你姐姐?”
乐申心中愧极,可仍是不肯认错,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没忘记乐家,我没忘!”他越说越恨,悲愤交加,竟放声痛哭起来:“我是曾答应过姐姐,绝不去报仇,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起那日大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就想杀了他!”许是觉得流眼泪是一桩羞愧的事,乐申遮遮掩掩地拿起袖子抹脸,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泪水倒是抹去了,可白皙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
眼前少年,日渐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唇边下巴更是冒出了茸茸的胡渣,俨然就是个大小伙儿了。白子安是看着他长大的,在心里始终当他是孩子,继续斥道:“今日若不是看你吓破了胆,又受了伤……”但话语终是软了下来:“去自领七十军棍,下次再犯,绝不容情!”
乐申面色微沉,高声应道:“是!”
白子安抬眸望去,见他军袍之内,只穿着件单衣,微微敞开的襟口,还胡乱系着一块黑色汗巾,更衬得他胸口的旧箭疤红得显眼。
这旧箭疤让白子安想起了许多,他轻叹口气,道:“他一次次地饶你不死,算起来,已有三回了!”
乐申怔怔地听着,心里越发难受,大声顶了一句:“谁要他手下留情!他只管杀了我便是!”一撒腿,便头也不回地奔出帐去。
※ ※ ※
“昭仪娘娘,朔阳侯已在广弘殿等侯,请您过去!”
“好!”
宫婢来报,乐歌轻轻应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躺在榻上的太后:“只怕太后从不会想到,这内廷也有轮到我做主的一天!”她凑上前,呵呵发笑,眉眼俱开,连嘴角都噙着几分高兴:“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太后经过火烧,脸颊眼下焦黑溃烂,又从高台摔下,虽勉强保全了性命,四肢却都瘫了,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浑浊,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乐歌本就不想和她对话,只自顾自说:“乐歌打小就听人说,卫夫人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眼下,太后娘娘可想照照镜子?”
涵碧殿的宫婢,常在太后身边伺候,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太后驭下极严,小则打骂,大则贬谪。周守活着的时候,还屡屡对她们动用私刑,她们隐忍难发,苦不堪言。如今,太后遭了大罪,总有几个存着幸灾乐祸之心,听到昭仪这般说,立刻就捧来了铜镜。
铜镜擦得很亮,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床榻上的彩帛花绢,褥帐银勾,更照出一张恐怖的面孔。瞧不出是眉是眼,是口是鼻,五官全都堆在了一处,焦黑纵横。太后一瞧,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嘴角剧烈颤动。她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不复往昔柔美,像是野兽在“呜呜”哭嚎,听得门外立着的几位宫婢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乐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那张脸,大火烧焦了满头秀发,脑门上结成一层厚厚的疤,许是用了好药的缘故,新生出来的肌肤鲜红鲜红的,显得更加狰狞。她并不像旁人这般惊惧,厌憎是肯定的,更多的则是快感,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卫夫人时的情形。那是一场册封礼,赵王之母秦夫人的册封礼。那时她年纪尚小,站在女眷之中,因为个头矮,要踮起脚来,才能看到在场所有的人。
宫中各种典仪对服饰自有一番规矩,无非是珠镶凤冠,深衣曲裾,铺天盖地红袄红裙。惟卫夫人与众不同,穿着一身薄绢青衣,高髻无饰,手中还捏着一把不缀香坠的素执团扇,如白莲出水,宛若天人。当时虽只看了一个侧影,就已让她呆呆凝望。
这本是一种心计,宁可事后受罚,也要拼个与众不同、脱颖而出。从此她就对这位卫夫人印象深刻。可若没有对自己容貌的绝对自信,这些内廷中的女子谁敢青衣简素?从来自恃美貌的女子,都将容颜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对太后卫氏来说,再也没有比毁容更残酷的事。
乐歌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内廷舍人都须佩带的玉竽,上面篆刻着大大一个“霍”字。她将玉竽拿到太后眼面前晃荡,太后看到了,目光如匕,紧紧地盯着她,流露出无比的怨恨,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表兄一心想进宫,我便成全了他……只跟明珠提了一句,就成事了!”乐歌极轻柔地帮太后盖了层薄毯,倾身过去,靠近她说:“啧啧,不过是容貌见不得人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仍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不像我的父母兄长,死不瞑目!还有表兄,连尸首都烧成灰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如今总算轮到你了!” 一提及此,她的心不禁又是快慰又是悲痛,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衣裳上,被她用手掩住了:“前线战事吃紧,母后出了这样的事,就不往军营报了吧,皇上听了会伤心的。”
乐歌微微一笑,不理太后双拳攥紧,口里“呜呜”嘶叫着,转身走了出去。
※ ※ ※
韦璧一般都在午中时分来到广弘殿内阁,向乐歌奏报军情,今日来得早了,便坐着等她。王舟在外候着,见乐歌远远来了,高声说了一句:“娘娘,侯爷在里头了!”算是给韦璧提个醒。
乐歌甫入阁中,韦璧便一瘸一拐地起身,拱手给她见礼:“臣未进宫之前,听说了一桩稀奇事,特地来说给昭仪知道。”乐歌也不好奇,请韦璧入座后,又等宫婢们上了茶,才缓缓问道:“何事?”
“谶书!”韦璧从袖中取出张纸笺,递到乐歌面前:“早在邢氏造反之前,雍州城便传出这东西,先是由孩童们唱出来的,之后便在仕宦中流传。文字洋洋洒洒的,总之是一个意思:赵王尚骜当为天下之主!”
谶书的作用无非是谬种流传,惑乱人心,乐歌是知道的,却不晓得这事到了韦璧口中,怎么就成了一桩稀奇事。韦璧最善察言观色,呵呵笑道:“臣说它稀奇,是因为就在昨日,这‘谶书’的来历真相大白了。原来这谶书根本不是什么先贤的预言,只是赵王麾下一个道士编造出来的。这就叫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权利争斗,归根到底输赢全在民心依归。自古以来谶书、星相都是老百姓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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