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第4章


白沥与黑屏,之前的劣质青年与他们相比,不过是柔顺的婴儿!
绳结套住一头稍壮的母猪,黑屏立登上前扎起四蹄,再挂到竹枷上。还对被绑的山都青年点点头,他只对更有价值的成人和猪感兴趣,这是孩童得以逃散的原因,阿堪当然也不是他的喜好……被俘的山都青年怒目而视,他一定竭尽全力抗争过,黑屏看他的眼神却像打量一件货物。他和白沥本来就是富有经验的猎人,只挑最肥壮的下手,需要留下幼兽,等来年长大了再捕杀。正是这种冷静无情的理智与计算,才让仲雪发了狂。
阿堪也许逃走了,也许去念咒语,祈祷降些天兵天将下来帮忙,在这个年代,巫卜祈禳是一项庞大的产业与基本的生存态度……仲雪没有思索那些。
黑屏点头的姿态,表露了公元前六世纪的恐怖——人类还是半人半兽的产物,还没脱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黑屏眼中。矮小的山都人只是另一种动物,和一头绑起来宰杀的猪没什么两样,区别只在于山都人更贵一些。受伤了会流眼泪,眼睛哭肿的山都女人就不好卖了,是的,山都人也会哭、会笑、休憩时把甜美果实送到孩子唇边,白发老人向青年传授狩猎的技艺,但黑屏不在乎。他与白沥毁灭了多少希望与欢乐,扼杀了多少笑语和歌咏,多少鲜活的生命,都变成累累白骨,这些都无法打动他们——仲雪也没有考虑这些。
楚人愤怒地批评“华夷之辨”,因为楚国被傲慢的中原老牌诸侯当做南蛮,但轮到楚国周边民族时,楚王又毫不犹豫地四处出击、侵吞与掠夺他们。文明初开的年代,民族之间的竞争与融合,多以血与火的方式进行。山都人无望地号哭,坠入虚无的深渊,在无垠的深渊之中,许多种群与部落已无声地消失。“这件事是不对的,我作为文明人,是应当予以干预的。”这是比仁慈之心低级一些、高高在上的文明人对未开化人的态度吧——仲雪也没有那么想。
仲雪只有狂怒!
连他自己也无法详细解释的震怒。
他的佩剑早丢了,手头只有一管赶猪的竹枝,竹枝很轻、很直、富有弹性,仲雪冲向白沥。真正的剑击,不是听任利剑刺杀敌手,而是让剑成为肢体的延伸。剑术因为美丽而被很多人学习,但领悟精髓的人很少,当你领会剑的奥秘,就可以轻易刺中树上的猿猴。
白沥并不是猿猴,但同样敏捷,仲雪几乎有种错觉,他就是刚才那尾白蛇变成的,对他穷追不舍。更让人毫毛倒竖的是,仲雪发现他的剑技十分熟悉,是向谁学的剑术呢?
“你是卷耳大夫的高足弟子吧?”没想到白沥抢先反问。
仲雪心中咯噔一声,他朝白沥左胁横劈——既然不是真剑,就不担心剑刃断裂,同时又不一击封喉,还能问个明白——仲雪太天真,白沥一纵身,跳上累累棺木,居高临下地反击。
“真是名师出高徒,”白沥冷笑,“你们这些尊贵的徒子徒孙,却在大夫撞个鱼死网破之前,一个也没有现身!”
不,不是这样。
仲雪去楚国之前,探望尊师,大夫已近失明,“去楚国什么的,还不如让我来师父身边呢……”师父微笑着拒绝了,为什么拒绝呢,自知命不久矣、充满无奈地回绝吗?
“……那是他濒危时刻,我为他擦拭身体。阳光射进门廊,屏风上的飞雀,被阳光射穿,影子翻飞在四周壁上,这也是大夫的一位学生送的。老师的身体干瘦、冰冷、带着病人黏糊糊的阴湿,肋骨一条条清晰可辨,上臂抬起时。松弛的肌肉和皮肤痕迹,一切都还在眼前,还有终年不见阳光的体发,卷曲着,闪着银灰色的幽光……”白沥舔着嘴唇。
“闭嘴!”仲雪喊,当初英姿勃发的老师,教导他击剑、泅水,在晚潮孤礁上传授的技艺……海涛仍与千万年一样地在山谷外咆哮,千万年之后也一样,海不知道我们的悲伤,也不在乎我们的悲伤,那是再璀璨美艳的生命也会被衰老、疾病、杀戮所吞噬的悲恸!
仲雪越震怒,白沥越开心,他凑近仲雪,几乎碰上他的嘴唇,“你喝了山都的酒?”
“喝了。”
“傻瓜,喝了他们的酒就再也离不开越国了。”
“哎?”
“只要离开越国,密密麻麻的毒蜂就会追着你,要你把蜂皇浆还给它们呢!”白沥把牙磨得很尖,张嘴大笑时就像一头鲨鱼。
这又怎能吓住仲雪,“我喝了山都的酒,所以要把毒针扎在欺负山都人的恶徒身上!”仲雪的竹竿一下被白沥削断,尖锐的端口却毫不停滞,直扎白沥的肩膀;连白沥的剑尖穿透了自己的胯骨也毫无感觉!
“哈,原来是报滴水之恩。”白沥狞笑,肩上的伤让他的脸扭曲了。
躯体也很快背叛了仲雪的勇力,他腿一软——他的竹枝也被削成一节节,下一步他将被一下下肢解,黑屏又挥绳绊住他,“该死的野猪!”仲雪不禁脱口大骂,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严厉的脏话了,其实他挺喜欢小猪仔的。
白沥还在咧嘴大笑,忽然脚下棺木崩裂,他一个趔趄跳下树枝——是整队被绑的山都人朝同一个方向转身,就像拔河甩动的尾部,一举撞碎棺木。他们也在自救!而且还奋力救助仲雪。
白沥刚拧眉表达嫌恶,黑屏就出手横推竹枷,整队山都人被他侧推翻倒,可怕的蛮力!这真是一对罪恶的搭档。
“看啊!”突然,黑屏叫道。
松林里冒起团团黑烟,风送来燃烧的松果气味,璨然的火焰又被湿气卷走,只有黑洞洞、犹如溶洞深处不可测的黑烟,在风中卷叠、缭绕。那是阿堪点燃的烽烟,他没有点火工具,只能是向山都小孩借的。
“就算点燃山火,也烧不着我们……嘿。”白沥刚要发笑,地面颤动起来,起初是狗尾巴草轻摆的幅度,接着是轰然决堤,某种翻滚与锤击的交替……一撅巨木凌然飞出松林之巅,如同不真实的幻象,接着更多!黑屏拦腰抱起白沥,寻找藏身之处——头顶上,巨型原木滚动着,压倒幼苗、抚平茅草、滚下山坡,朝低洼地带奔来,如同攻城略地抛掷的岩石,速度越来越快。巨木击中樟树,被虫蛀空的樟树一下碎裂,发出骇人声响,棺木纷纷坠落,摧枯拉朽的喧哗!
又瘦又长的阿堪紧奔其后,一边张牙舞爪地喊着禁咒之语,事后,仲雪抱怨他的声音并不如他鼓吹的那么响亮——
百年来,伐木工把山都人的千年大树砍倒了,运到楚国、吴国去造船、造海堤、造宫殿……山都人逐渐居无定所,暴露在人贩子的眼皮底下,任由他们捉来绑去……白沥和黑屏的所作所为,终于触怒了可怜的小矮人,他们想方设法:让更多山木滚下山来,砸翻了白沥和黑屏。
仲雪也差点死掉。
“是幼年的山都人教我念动古老的禁语,降下天上的神木,砸死了歹徒。”阿堪在一片木屑和骨骸中扒出仲雪时,如此解释。
“爱逃跑的大骗子,你和小山都人一起把伐木工的储备木材全推下山了吧,”仲雪无力地说,“当人们发现我和白沥的尸骸时,还会说我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异姓兄弟,遁世隐居,品德高尚。”
“你这种庸俗的牙疼财主怎么能理解神的心情?”阿堪笑得轻松愉快。
他们没有找到黑屏与白沥的尸体,他们也不打算再找了,被砸碎的山都人显然更多一些,幸存者简直不知道该感谢还是哭泣才好,阿堪说起黑屏。
黑屏是一个叫“屏坞”的地方领主的猪倌,他放养的猪被狼吃了,就挨了竹节笞刑,背上的肉全打烂了。他不服气,追进深山,杀死狼群。发现了山都人的猪仔,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搜索山都人。抢夺山都人,最后变成绑架山都人,卖给海上鹿苑。杀戮矮小黝黑的山都人,作为一项给庸俗财主们观看的表演节目,刺激而受欢迎……白沥是后来加入的,比黑屏更可怕,他有白化病,按越地风俗,这种怕见阳光的男孩一般会被送给人做家务。
“白沥,他是卷耳大夫晚年的奴仆吧。”仲雪沉吟,也作为大夫最后的弟子……
卷耳大夫死后,白沥到处流落,变成海上斗兽场的剑客,鹿苑是赌博和嗜血的盛宴:狗和野猪斗、野猪和熊斗、熊和人斗。他曾经参加一场由八十一个斗士参加的疲惫不堪的角斗,血淋淋的砍杀,在海上他磨尖了牙齿,直到遇见黑屏。
仲雪想像白沥像僵尸一样离开那座斗兽场……卷耳大夫教给他的礼仪、廉耻、仁爱都去了哪里?仅仅是命运的不公,就变成杀人的疯子吗?!白沥的脸像镜面一样,映成仲雪自己的脸。他曾站在庭院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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