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第50章


“若耶溪!狸首渡过若耶溪逃走了!”君子卒喊,他们向东追击,仲雪也被裹挟其中……他们追上了一队效忠狸首的盾甲兵,短暂的激战,黑甲士们就是如丧家之狗,在荒野中跋涉。大禹陵内的波乱,随奔出的人群向外蔓延,与这一轮轮涟漪交汇。已经有野狗来嗅闻撕扯地上的死伤者,艰难窜逃的人,则被拖到一起……碰撞的乱流之中,“教唆人们围攻大祝,你还有羞耻之心吗?”人流中一名白发苍苍的女巫一簪子划伤仲雪的下颌,她立即被两个年轻女人推开,连同仲雪也被从人潮中拽出,是绿萼和绿华,胸脯因疾奔和兴奋而剧烈起伏:“狸首夺走我们作为女人最珍贵的物品,我们也割下他作为男人最珍贵的物品。”一人将一个血糊糊的肉球掷到地上,用草鞋碾碎了,看得仲雪也莫名一阵裆疼。
“我们以色侍人,既已色衰,就此拜别了!”两人蹦蹦跳跳地沿着反射晨星的海塘走了,留在身后的大禹陵,成千上万的海妖飞翔,笼罩山脉,是熊熊大火。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十七节 梦十夜
第十天,三魂七魄都将回到天上……
战事几乎停歇了,只有一些气量狭小的好斗分子还在处理私人恩怨……路途上还未收殓的死者,皮肤上结了一层霜花,老诗人倒在海塘下。仲雪坐在护塘龙牙上,精疲力竭地注视着他的白发,在涌浪中轻缓地拂动。诗人虽然咒骂雪堰是战祸,还是跟着出发了,因为他有记录时代的使命。
寝宫中,没有见到阿堪,他想阿堪最终还是死了。任何人都能轻易摧毁你想保护的东西,沿着海塘,有很多人来来去去,没人注意仲雪……元绪静默地走到龙牙下,她的出现就像神话一样,辉煌美丽,只是很疲倦,元绪来告诉他:“大高华在梦见屏。”
上丰下削,底脚细如锤子倒立,梦见屏是一块巨大的水上石台,是他称心的杀戮表演地。石屏那细弱的槭树上吊着几个人,仲雪问那是些什么人?驻守梦见屏的,是一支非常老的甲兵,他们是神巫的仆人。比神巫还老,是他们最早发现人质的,“有一个班船船头,一个随船巫医,还有砍柴的之类……”都是无名之辈。
一阵夹杂冰雨的风刮过,槭树枝叶忽闪着浓艳的色彩飘落,老兵们哎呀呀地叫,人质的脑袋就像甜瓜一样砸裂在地面。
“这样根本看不出他是谁?”老兵说,“等绑匪饿了会下来的。”
“难道你只救认识的人?”仲雪问。
“他会杀几个人,”折磨一群被遗忘的失败者,简直是叫花子谋杀小讨饭,并不能为他赢得目光,老甲兵说,“要爬上去捉人,我们只能一个一个攀爬,而绑匪在上边可以朝我们射箭、投掷长矛、把人质扔下来,但等他自己下来,我们一拥而上,肯定能抓住他。”
桂囡一路跟来,她的发辫上插着桂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养父为之取名的花朵,她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还有山北的药司。”
大家愣了一会儿,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有山北的药司。”仲雪有点儿好笑地复读一遍,那个女孩并不是跟着自己,而是跟着也被扣为人质的药司。
仲雪决定爬上去。
“你要怎么爬上这块光溜溜的石柱?”那带路人问。
“浑身沾满蜂蜜一路蠕动上去。”仲雪开玩笑,把短剑系在绳索上——桂囡从他手中拿长绳,一端绕在自己肩上,仲雪与她默然对视,点了点头。
桂囡爬上他的肩,一跃而上,老兵们低声叹叫。女孩如锥子钉入第一个踏脚点,将短剑插入上方石缝,仲雪握紧绳踢踏石壁而上,两人交替上爬……风像刀片割过他们的手背,血滴从石屏顶吹落在他们的面颊,宛若血的阵雨……仲雪先看到一个头下脚上的男人,“这是班船船头。”他想。倒吊男的颈根被切开一道口子,两刻钟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神志不清地呻吟“救救我……”最后一步是从蘑菇柄般的石柱翻上伞状的石盘,桂囡帮不上忙了,仲雪撑开双臂,松开双脚,如十字剑柄般悬空于石屏之下……白沥刚到海上时,为站稳脚跟,必须要揍翻一个有份量的大块头,大高华就是白沥和黑屏第一次平分的角斗奖金。“而我,我们甚至没有参战。”仲雪自语,他恨我们所有人,每个人都促成了魔头的诞生。
——仲雪如鹞子般倒翻而上。他的衣袂在岩边一飘,便不见了;地面的阿堪大喊一声“筑梦神君!”仲雪没有听到。
仲雪终于看到了对手,看清他的相貌、听到他的嗓音——大高华古铜色皮肤下的肌肉,如同拧紧的一股股粗绳。第一个吴国刺客已染有鼠疫,经过大高华传染给工友,连殴打那智障工人的盾甲兵也深受感染,将鼠疫带进了会稽山,而大高华自己却什么病也没有。
仲雪见过他,他把紫云英撒到元绪头上,表达狂乱的喜爱。他还把疠风子运出夜雾岱,烤了雪堰的猎鹿犬给疠风子们吃,仲雪甚至拥抱过他——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仲雪的名字,但未必见过他,正因是大高华在愚人船上冒充药司,作为素未谋面的山北巫医却知道他就是大护法。
杀人的弓箭是关闭采石场离开时带走的,那时仲雪根本没在意。
仲雪一直疑惑大高华为什么选中他的神殿,他所在的地方——
“你被地理所诅咒。那天你可以从浮桥上望见山坡上夫镡的‘王’字,夫镡也能望见浮桥。我朝你们放箭,夫镡就能看到我的杰作。”
“就因为这个?”仲雪问。
大高华想要的就是这个。
“我看到你躲在一匹马后边,我还看到你的无能神官,连隐蔽都不找,还打算救几个人,我就朝他射了一箭……”
仲雪无法忍受听到大高华说他如何刺伤阿堪——那就像再次扎中他。
他冲上前,大高华扳断树枝,连同树枝上的船头砸到他身上,第一回合仲雪就失利。大高华利索地把他翻转,像捆扎一头小牛的四脚把他吊起来,“吊死一群流浪汉,只能给海盗指路,但是一个大护法——”大高华本打算绑架神巫,但失败了,只好拿药司、船头充当人质,他一直要仲雪活着,因为仲雪是见证者和幸存者,“是我恐怖与威能的储存罐,但这里是终点了。”
大高华这才拔出剑,在衣摆上刮蹭剑锋。
剑锋一闪,仲雪被箭头射断绳索掉下来,增援而来的前拆骨组成员,扳动弩机抢在了大高华下手之前,而阿堪大喊“住手!住手,你们要射死他了!”仲雪一路下坠,那些密密团在他颅内的万千梦,随石棱的磕碰而四处飘散……老兵们就近搬来竹梯和门板,试图搭建新年欢庆的人塔,乌滴子循着他们的躯干和竹竿爬上顶端,扛住巨神灵的方形大木盾接住仲雪,才没让他摔死。
“我觉得我砸断了你的脊椎骨!”仲雪喊,“也砸断了我的腰椎!”
“还不到梦游的时候!”乌滴子把他推上去。
人们被大禹陵的变乱搅得头昏脑涨,奔散的阿堪,天亮时与乌滴子相遇了,他们又一路打听仲雪的下落,来到梦见屏……
死在火船中的人,是两个吴人,但他们并不是友伴,一个寻求夫镡的庇护,“我砍下他的头时,他还在撒尿。”大高华再杀死那个东宫刺客——将他们一起放火烧了,炫耀给夫镡看,他是多么能干。让夫镡焦头烂额的事情,乌滴子和石泄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一下就干成了,夫镡却把他给赶走了,是多大的损失!
极度兴奋的大高华将乌滴子从石屏下倒刨上来,当腰折在自己膝盖上,咆哮着:“就是你为夫镡杀死了千林?如果夫镡见到我,一定会认可我,我比两个你加起来还要强!”大高华掼开乌滴子,就像丢弃折翼的雀仔,接着又掏出模具随意地丢到乌滴子脸上——无论是石泄还是寺人貙,找的都不仅仅是铁剑或是砌炉手,而是这副模具。这副铲布模具就像蚂蟥,将源源不断铸造假币,吸干吴国的血……
“我要把你们的人头,一颗颗亲手送给夫镡。”
仲雪趴着笑起来,血涎滴到石地上。
“你笑什么?”
“我一直以为,自己更有趣一些……”仲雪抹去血沫,“其实我们一样。”为了当大护法,我要献上那头鲸鱼,我伤害她和她的族群。我将为此付出代价,我准备好了,你杀害了那么多人,是不是也准备好代价了呢?
仲雪蹬地再起,另一道黑光相向扑窜,一前一后夹击大高华——白石典也踩踏人们肩头,咬住大高华的后颈,但同时和仲雪被他的蛮力甩开。
“会稽山南北,已没有我的对手,夫镡平定了大禹陵就会来找我。”大高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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