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杀]三家轶闻辑录》第233章


路行军本就辛苦,听他说得有板有眼,自然定下心来,到那两山之间的旮旯镇去。
众人抱定了修整的心,行军自然更快,都想着到了地方舒懒一番就有一场恶仗了,远远走着,看到小镇上炊烟,各个佩服于将军神机妙算,但因为他和于家宿怨纠葛,倒没有人敢称赞他果然将门出身,家学渊源。
急行军一日,眼前就是袅袅炊烟,这群虎狼之师们想都没想就奔进了镇子,谁知刚一进城,城门突然关上。于承柱心里咯噔一下,却强自镇定,想到这一个小镇能有多少人,晋枢机原就兵不多,纵使有埋伏又能如何。
可惜他忘了,晋枢机从来兵不多,但是,炮多。
晋公子知道自己死不起人,可是花得起钱造得起武器,从来不吝于给自己的玄袍配上重器,于承柱一进门,黑压压一片玄袍军推着两人高的履带车开出来,城中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窗沿上都架着联机弩。
埋伏在城里的玄袍军就问了一句话,“要死还是要降?”
于承柱振臂一呼,“兄弟们,别再和兆合山似的上了他们的当,他们没有兵,只是虚张声势,大家伙冲啊!”
梁军亲眼看着商承弼将兆合山一脚踢翻的窝囊样,又素来深信于承柱,各个拔刀冲锋。
可惜,于将军的十七八个心眼,比不上重华公子玲珑心窍,战车,强弩,火炮,三千人才刚来得及拔刀起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瓮中捉鳖,又岂能还有漏网之鱼。
商承弼呢,等在凤凰山脚下,连个报讯的小兵都没有逃出来,直到三天之后,主峰之上依然火焰旗飘摇,他才真正确定,原来,这一场,又是自己输了。
白英
商承弼的失利远远没有结束,他早知道晋枢机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中之杰,可他总以为自己能走到他的第十一步去。
商承弼自十五岁逼走王叔登临天下就再未败过,接连两场强攻被打下,此人骨子里隐藏的偏执与狂放全释放了出来,他钦点兵将,从东北、东南两麓同时进兵,自己则直接带兵北上,发誓与晋枢机决战凤凰山之巅。
两次主帅失利,商承弼这次在遴选统兵之人时很下了一番功夫,东北点得是勋贵子弟世家出身的王源储,东南点得是一步一步打熬上来的泥腿子杀将岳燎,两路人马,各领兵三千,配张机弩,雷火车,风火筒等利器,全力击杀。商承弼遥指主峰飘摇的火焰旗,命令只有十个字,“许胜不许败,许死不许生。”
王源储和岳燎自然不想败,更不想死,他们也不觉得自己会九死一生,可是,越不想输的人,反而输得越快,越不想死的人,越找不到生路。
由夏入秋,吴楚之地又素来多雨,山路难行,梁军两次受挫,各个都加了小心。商承弼此次给兵给粮给武器,人手多补给足,可说是志在必得。但粮饷辎重多了,同时也意味着负担太多。登山奔袭,本应轻装简阵,带的越多,越是负累。
岳燎带着抓来的向导,从东南方向凤凰山进袭,五个向导看着他们队伍里的大批武器,连笔带划,要他们放弃一部分,“路难走哩,军爷们带这些笨东西,怎么上得去。”
商承弼御驾亲征,带出来的东西岂有不好的,又是立了志要对晋枢机还以颜色,对手下也不吝啬。岳燎因在军中没有背景,平素都很难见到这些好东西,此刻又岂肯轻易放弃,因着向导都是楚人,手中刀坯子就拍在了向导的脖颈后,“别给老子玩花样,谁不知道楚军人少就靠火器强,不带这些,上去给他填炮筒子吗?”
岳燎是底层出身,爹是村头一名打铁匠,娘死得早,就留下他和一个妹妹,从小一把子力气,干了自家的农活不算,还去旁人田里帮工,攒了两个钱,给妹妹买了二尺红头绳,兴头头送去爹的打铁铺子里,却发现亲爹竟然按着妹妹欲行禽兽之事,口中还不干不净道,“谁叫你娘死得早,肥水不流外人田!”
妹妹的哭喊和爹的狰狞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火,燎破了他的心,十三岁的他抄起炉上没打完的刀,从背后一刀捅死了爹,带着仅有七岁的妹妹逃出了村子投了军,靠着敢打敢拼也杀出一个锦绣前程来。如今,妹妹已经定了兵部尚书许茂源的小公子,他就等着这次捞了军功再为妹妹攒些嫁妆。
向导们看着岳燎那柄只有一把坯子缠着脏兮兮的伞绳的妖光闪闪的大刀,乖乖闭了嘴。
岳燎命兵士们带齐了武器,一路急行上峰去。
东北方向,王源储也正嘱咐兵士们带好武器辎重,小心上山。他是长兴侯唯一嫡子,世家出身,真正的膏粱子弟,按理说,不该跟着商承弼到沙场上来赚前程,可惜,造化弄人。
长兴侯娶的妻子程氏是老永昌伯的女儿,两人是姑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程氏及笄后,就嫁了表哥为妻,也是伉俪情深。可偏偏,程氏过门那年,老长兴侯就去世了,夫妻守孝三年,父孝刚满,老永昌伯又去世了,又守了一年,一年之后,永昌伯夫人也去了,又是一年,孝道当头,小夫妻耽误了这五年,也没人能说什么。可不知为何,五年之后又是五年,程氏竟依然一无所出。姑姑做姑姑的时候,自然疼侄女,可姑姑变成了婆婆,就疼不起无后为大的儿媳妇了。长兴侯此时已袭了爵位,顶住了压力不肯纳妾,老太太拗不过儿子,却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自己家侄女让王家断了香烟,于是,只好在王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说是自己对得起娘家也对得起婆家了。
程家小姐感念丈夫情深,自然答应。长兴侯与永昌伯两家还一起上书为嗣子请封了世子,无奈天意弄人,册封世子的诏书刚下,程家小姐就查出有孕,一举得男,这个男孩就是王源储。当时过继来的小世子才四岁,长兴侯想来个釜底抽薪,程小姐人品贵重,一力护着嗣子,称没有哥哥哪来弟弟,表哥对自己情深已是前世福泽,又岂肯轻易损了福分,索性将嗣子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和亲子一并养大,并从小就教训王源储,自古英雄多磨难,你是爹娘的亲生子,身系长兴侯永昌伯两府的荣耀,老祖宗们当年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的爵位置下的家业,世家子弟也当继承祖志,自立自强才是。
有母如此,长兴侯家的两个儿子都极为出色,深得商承弼信重。如今,长兴侯世子王源伫驻守京安,次子王源储被商承弼带了出来。
王源储本事高,岳燎战力强,商承弼自觉自己这次派的两员都是猛将,又装备精良,自然毫无问题,他就不信,楚以弹丸之地,新训之兵,还能比得过自己倾举国之力选出的帅才?自己亲点了并将,配好盔甲,上峰之前还问道,“他还在睡?”
小顺子战战兢兢答,“前面传来的消息,侯爷依然没有醒过来。”
商承弼微微一笑,“那就让他睡,睡醒来,发现什么卧薪尝胆,复仇雪恨全是一枕黄粱才好!上山!”
天子亲征,九军护持,身后是云集响应,自然是声势浩大得不得了。商承弼走中路,一路竟未遇到任何抵挡,他发兵远比王源储和岳燎晚,是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山才出发,此刻,他的黑底金云九龙旗居然比王、岳两人的帅旗立得都高,商承弼心下得意,晋重华啊晋重华,你纵然苦心经营,又能留下多少人,这中路果然空虚。
商承弼是龙旗招,战鼓盈,迎着朝阳,一马当先上了山,他的军队走得像是比日头还要快,才到正午,就走了接近一半的路,于是,命令就地休整,避过了日头再赶路。
凤凰山日照足,雨水多,虽是八月末,草木依然丰茂,横柯上蔽,枝杈横斜,日光从树影中斑斑点点地渗出来,荫凉得很,中路又是商承弼亲自带兵,不缺吃不缺喝,大家在树荫下吃着干粮喝着水,惬意得很。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跟着皇上把头顶上那碍眼的金色火焰旗拔下来,自己这一趟就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于是,各个志得意满。商承弼再叫行军,也是精神百倍。
一路劲头大,补给足,天大的前程就在眼前,众兵走了一个下午也不觉累,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山中本就因为树多而昏暗,黄昏时分就更是幽深。
商承弼军令极严,队伍整肃,人人都不敢出声,可心中却是各有蓝图,正谋划着要讨什么赏,突然,一阵邪风吹过,荫凉就变成了阴凉了。
商承弼眉心微蹙,心道,难怪晋枢机喜欢装神弄鬼,这楚中真有些鬼天气。他虽自负,但到底知道大军出击不是儿戏,命左右查看了地形,又觉此地居高临下,当即命令就地驻兵,静观其变。
所谓当凌绝顶,览众山小,商承弼虽未走到山巅,也足以俯视群峰,一看,就看了个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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