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杀]三家轶闻辑录》第252章


楚衣轻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风行一下子被点燃了,却很快又冷静下来,“只是要做成,还得一步步来。先——”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就是给父王上尊号。”他抬起眼,直面楚衣轻。
楚衣轻举手,还是那四个字的手势,“你是皇帝。”
风行立刻道,“您是我爹。”
楚衣轻点了点头,再比,“那我不同意。”
风行急了,“为什么?若是父王没有——”他顿住了语声,“他本也应该——”
楚衣轻摇头,“没有本来,也没有应该。”
风行看他,“爹——”
楚衣轻这一次,也不再和他绕弯子,“休明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你已经是皇帝了,你比我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商承涣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嗵”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忘忧(12)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楚衣轻的话音刚落,风行就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衣袍上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膝盖压住了楚衣轻的袍角,抱着他哭得涕泗横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三师叔不相信我,小师叔嫌弃我,就连爹,爹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因是在寝殿里,他并不戴冠冕,而是束幞头,楚衣轻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揉着他连着脖颈的后脑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
商承涣大概是十数年不曾哭过,一哭就哭了个天翻地覆,两只手狠狠抱着楚衣轻,似是要把这些年不能轻言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楚衣轻安抚着他,由他哭,等他哭到实在续不上气,怕他伤了身子,这才轻轻拍拍他后背,不许他再哭了。
风行既认了爹,又哭了这么大一场,真是分毫不好意思也没有了,甚至自己隔空打穴叫醒了昏睡的蒋诚意,命他准备盥洗之物。
蒋诚意亲眼见着楚衣轻风清云静地坐在上首,一向威凌宇内的皇上服侍在他脚下,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么多年,皇上可算是盼来了。
蒋诚意先上了一杯紫笋,等风行奉给了楚衣轻才亲自准备盥洗之物一个人入内服侍,因着楚衣轻在,并没有跪,只躬下身子捧盆,风行擦了脸,又匀了面脂,蒋诚意自去收拾,而后立在门外,一动不动,直若无人。
楚衣轻看风行面上微现赧色,知道他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才道,“明天还要上朝,莫再任性,早些睡吧。”
风行见他语声似是带着些要走的意思,忙叫道,“爹——”
楚衣轻轻轻看了他一眼,风行低了头,却还是道,“我想见见三师叔小师叔他们。”
楚衣轻丝毫没有犹豫,“不必。”见风行像是还想说,楚衣轻终于又加了一句,“你做一个好皇帝,就是对得起他们了。”
风行被堵住了话头,终于不肯死心,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孩儿欲行大事,必须给父王上尊号。”
楚衣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风行咬住了嘴唇,“爹,人心的事,您明白,可玩弄人心的事,却是孩儿更清楚。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得做。”
楚衣轻这次倒是有和他谈谈的兴致了,拿了他批奏折的朱笔,一字一字写道,“你是皇帝,端端正正坐在那就好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何必学什么纵横之士谋算人心。”
风行知道爹爹要教自己,也拿起笔来,只是不敢坐,站着写道,“孩儿得位,虽是天时大势,可到底——”他笔端停了下,一粒浓墨,却终于写道,“缺一点名正言顺。”
楚衣轻摇了摇头,神色严厉起来,字也很重,“涣儿,别为了私心。”
商承涣哪受得住。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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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忙,好想你们,抱~
忘忧(13)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风行如何受得了如此重话,只是他却知道,二师叔没说错,但做了皇上,对错是非有时候就没那么重要了,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就该做这件事,哪怕是错。他要包举宇内一统江山,就该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于是,他是真的冒了大不韪,“孩儿有遗诏!”
“啪!”楚衣轻一巴掌就拍在了桌案上,隐身帘外的蒋诚意膝盖一软,亏得他几十年小心谨慎熬出来的警醒,才没有当即吓得叫出来——楚公子发了脾气,皇上恐怕——
也难怪楚衣轻生气,商风行是有遗诏——当年商承弼民心尽丧,百姓倒戈,于家为明哲保身改旗易帜,于文原送出先王遗诏,称太宗皇帝遗命,若子孙不肖可令于氏辅佐靖边王靖难,可这遗诏,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于家伪造的西贝货,恐怕,就连于家自己也老不下这张脸皮,否则,于老爷子尚在怎么轮得到于文原一个黄口小儿出头。
更何况,商风行登基三年就料理了于家,他当朝震怒命彻查于家不法事的时候,于家的定海神针于老爷子还没过头七。銮禁卫明火执仗地进了国公府,七天内搜出大逆不法事三十三桩,朝野上下落井下石,上疏参劾者不计其数,商风行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斩了于家十三岁以上嫡系血脉满门,于家后花园里养的一池子龟都圈禁了,还称是看在先皇后面上给于氏的活命之恩,于氏屹立四朝,势力盘根错节,刽子手大刀举起,杀地秋风遍地肃杀满城,新帝还得了个仁厚的名声。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再没人敢挑衅这位“宽仁”的少年天子,商风行恩威并施,开启了眼下的盛世。
楚衣轻望着他,他素来知道风行是个深谋远虑谋定后动的人,难怪当年于家卅三罪状,却没有最该有的矫诏欺君,原来,他早都留了一手。只是,面南而立唯我独尊了几年,就真的已经狂妄到以为可以遮住天下人之眼,堵住天下人之口,蒙住天下人之心了吗?
风行知道楚衣轻生气,只垂手站着,虽说他是四方之主,可刚才认了爹,此刻楚衣轻震怒,竟连装个样子请罪都不肯,究竟令人痛心。
楚衣轻望着眼前人,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他不能杀他,也不忍杀他,他是皇帝,乾纲独断,铁了心要一意孤行,自己又能怎样。
风行究竟知道自己忤逆,背转身子,将整个后背晾给了楚衣轻,他是皇帝了,他长大了,他能认的打,也就是这样了。
楚衣轻就问了三个字,“遗诏呢?”
风行瞪大了眼睛。
楚衣轻内力迫人,“你认我,只为了想挨揍吗?”
风行心中真的敬他如父如神,一次冒犯已是冒天下大不韪,岂敢再让他不高兴,只对蒋诚意使了个眼色,蒋诚意心知此举不可,但一个小小奴才,只能听命行事,将那份于家伪造的遗诏珍而重之地拿过来,风行双手呈给楚衣轻,楚衣轻的手指才触到那绣龙纹的锦缎,遗诏就变成了纷纷的随絮,风行眼瞅着明黄的缎子顷刻化为乌有,也只能垂手躬立,茫然无措。
楚衣轻看他,“我损毁太宗皇帝遗物,皇上,要治罪吗?”
风行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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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想你们了!
忘忧(13)
楚衣轻一扬袍袖,风行手臂上就着了重重的一下,蒋诚意正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只听那一声,一口气徐徐吸进去,竟不敢缓缓再换出来。
风行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只端正跪了,“孩儿不肖,请父亲责罚。”
楚衣轻抬手写到,“你不孝!”
风行不敢辩解,只重重叩了个头。
楚衣轻一字字教他,“休明为了你,把命都留在了边关,你呢,不止不孝,而且愚蠢!上尊号?你以为皇帝的名号就大过天了?你父亲一生为国为民,战死疆场,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周公流芳百世,魏武纵帝号加身,亦难逃史笔诛伐,挟天子以令诸侯,雄才大略是不假,这名声好听吗?你是商元祉的儿子!休明若是只要白璧微瑕,他就不会改名叫商衾寒了?更何况,这天下,父子相逆,叔侄相欺,惟有黎民不可欺,敢欺世的人,最终不过盗名的格局,你也是开疆拓土、乱世杀伐里挣出来的皇帝,竟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要天下苍生如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你手里!水能载舟亦能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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