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虫》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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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他以为自己因为惧怕老爹的暴打,放弃了对这个秘密的探究。慢慢他懂了,真正让他放弃秘密的原因是对老娘的尊重。老娘是个谜,老娘有太多的秘密,比如这个木箱,比如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的突然消失,甚至关于老爹坚持不让他碰玉,里面一定牵扯着老娘的身家性命。
这一刻,樟木箱摆在佟一琮面前,只关没锁。老爹老娘会这样粗心大意?这样不小心?不,他否定了这个念头。或者,是老娘故意这样做?一切都是老娘故意安排,让他回岫岩,让他了解秘密。老娘的那句话“是回来的时候了”如在耳畔。他的心愈发紧张,打开,不打。看,不看。内心的挣扎与纠结折腾起伏,不肯消停。
他走到樟木箱前,抬在空中的手停住了,觉得像个贼似的翻看老娘的东西实在不妥,可强大的诱惑力却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打开箱盖。这事不怪佟一琮,搁谁身上都难以管住自己,欲望的力量太强大了,想了盼了二三十年要解开的秘密。眼巴巴地瞅着瞧着,心里设想了一万套打开的方式方法,精心策划到每一个细节,先伸左手还是先伸右手,一旦发现撒谎,怎么迅速逃离作案现场。终于有机会打开一看究竟,谁会不想看?谁能管住自己不看?虽然他已经猜到,没上锁一定是老娘故意留给他看的。可这仅仅是一个猜测,如果想让他看,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而是采用这种方式呢,难道老爹老娘在这件事也没有达成统一?如果有一个人默许,应该是老娘同意他了解这个秘密。
尽管不断打气鼓劲儿,不断找理由,打开樟木箱子的一瞬间,佟一琮的心还是跳到了嗓子眼儿,当时的心跳既无秩序,更无章法,乱成一团。足足缓了两三分钟,他定下神,仔细查看里面的东西,确实装着数量不少的岫玉首饰,玉镯就有七八只,圆条镯、扁条镯、贵妃镯、富贵镯、方条镯、绳纹镯、雕花镯,没一件重样。佟一琮记得那只雕花镯老娘戴的时间最短,老娘说喜欢简单质朴的样式。佟一琪却喜欢的不得了,非要抢着戴。老娘坚持不肯,说只要她活着,老爹送的礼物就要陪着她伴着她,那是老爹的心。里面的挂件有十几件,观音,玉佛,如意,福瓜,平安扣,节节高,财豆,叶子,福禄寿,玉白菜,龙凤牌。一看都是老爹亲手雕琢出来的,那件玉如意老娘最喜欢,“如意”一词出于印度梵语“阿娜律”,意思是万事如意,事事如意,如各种意。这件玉如意挂件的材质是河磨玉,玉肉白晢嫩滑,样式简单,造型圆润,线条流畅,小巧玲珑。
如果说,这些还在佟一琮意料之中,接着看到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各种岫玉首饰下面,是一套满族传统小孩子衣服,他猜测可能是老娘小时候穿过的,留下来做个纪念。只是衣服的质地样式以及作工的精致,按照现在服饰分类的标准,绝对可以列为国际大品牌。盯着那些衣服,他的脑子里千头万绪,这是老娘小时候穿过的?这么精细,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衣物,这背后藏着什么?老娘为什么从没带他见过姥家人,老娘的身世难道是个谜?秘密到亲生的儿子也不能告诉?
他再翻下去,萨满服饰和女萨满神帽出现了。对于萨满,佟一琮并不陌生。“萨满”一词源自通古斯语saman与北美印第安语shamman,原词指的是智者、晓彻、探究等意思,后来逐渐演变成萨满教巫师即跳神人的专称,也被理解成为这些氏族中萨满之神的代理人和化身。满族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信仰和继承着与通古斯人信仰一致的萨满教。佟一琮印象中很小的时候隐约看过萨满医病。那时,他紧紧拉着佟一琪的手,挤在人群里,目光穿过一条又一条人腿筑成的树林的空隙,看神秘的萨满身着多彩奇怪的服饰,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在抬鼓和其他响器的配合下,边敲神鼓,边唱神歌,充满神秘奇幻的色彩。
神秘的萨满服饰让佟一琮心里充满了敬畏,他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躺回炕上。眼睛闭上了,佟一琮久久难眠,他相信,老爹清楚老娘在樟木箱里藏着什么,难道这就是佟家最大的秘密?这里面都牵扯着什么?老娘的身世?姥姥家的秘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佟一琮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情形一片混乱,一会儿是跳舞的萨满,一会儿是各种岫玉,一会儿是穿着格格服的小姑娘站在玉石旁哭泣,一会儿是一位老萨满拉着小姑娘的手,一会儿是老爹给老娘戴上玉如意。
直到第二天早上,饭菜的味道钻进鼻子,肚子咕咕叫,膀胱胀得生疼,他才爬起身,习惯地看了眼程小瑜送的除了洗澡不曾摘掉的手表,已经是八点钟。
老爹说话算数,当天便带他去了一家玉器厂,在那儿,佟一琮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化腐朽为神奇。神奇不仅在萨满的神秘里,还在玉雕大师的设计和创意里。
玉器厂的加工车间,分区摆放着各种琢玉设备,各种半成品。按理儿说,一般情况下不欢迎业内人士参观。这样的规矩,佟瑞国懂,把佟一琮带进去,他便张罗着到外面转悠。却被人一把拉住。“你我之间,跟别人一样?”这里的意思,俩人都明白,“我的活儿别人看不成,你看成,因为拿你当兄弟,当自己人。”
佟一琮不敢多言。老爹的哥们姓国,是位玉雕大师,也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作品怪,风格独特,剜脏去绺到极致,不允许作品的材质有一丝的暇疵。标准怪,永远对作品不满意,总能给自己挑出毛病。做人怪,特立独行,不过多与人交往,不参加任何圈子,不评论他人作品。
对于这位国大师,佟一琮又爱又敬又畏。爱其才华出众,敬其心无旁鹜,畏其性格怪异。
才华出众看作品,佟一琮曾听老爹讲过国大师的一个故事。一块黄白老玉的玉料,高一米多,宽半米多,最初设计为观音送福,雕刻师琢到一半傻眼了,观音的脸上本是黄白的玉肉突然出现了糖色,一共三小块,浓淡不同。“完了,料子废了。”雕刻师当时就掉了眼泪。后来,这件别人眼中的废料辗转到了国大师的手里,他围着玉料转了几圈,盯了半个钟头,拿起毛笔,饱蘸墨汁,行云流水勾画一番,一幅三羊开泰的作品雏形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那几处糖色恰好做成了山上的枫树。提起这事,佟瑞国的眼里全是惊羡,“别人画活儿多是用铅笔,好涂好改,他画活儿用毛笔,不是成竹在胸,能有那气度?”
心无旁鹜看圈子。国大师在别人眼里分明就是一个独行侠,永远独来独往,自行其事。这种创作态度是佟一琮最敬的地方,人的精力有限,时间有限,自然要做最重要和最紧迫的事,要是一颗心东逛西游,还能做好事做成事吗?
至于性格的怪异,从佟瑞国与他成为好友的故事上就能分出一二。这位国大师喜欢杯中物,笃信酒品即人品,一次偶然,推杯换盏间,俩人从国际国内形势谈到岫玉发展态势,从各种玉料谈到琢玉心得,酒至半酣神至微醉,便从酒友变好友。由此,才有了佟一琮的这一行,才有了亲眼看到国大师画活儿的一幕。
玉料是黄白老玉,上下左右都有糖色,中间黄白质地上层,美中不足有脏有绺。国大师观察了很久,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每一个细处都看了又看,这才拿起毛笔,在墨水瓶里蘸好墨汁,自上而下,挥洒落笔,中间稍有停顿,片刻又抬手落笔。十几分钟后,设计完成。
旁边的佟一琮瞪圆眼睛,国大师每次落笔,他都在分析,下笔的走向,意图何在。每每都会与大师所有偏差,感叹自愧不如。等到大师放下笔,再仔细观看,整件作品布局不循窠臼,构图独特新颖,造形或为层岩叠峰,有危崖欲坠的险峻,有壁立千仞的惊险,有气贯云天的雄奇,果真是别出新意,自成一家。细微处,更是让人称道。国大师告诉徒弟,“那些水草要有芯有蕊,要做春天的草,不断有嫩芽长出来。水草的长势要顺着山泉的流势。猴子毛的方向要顺着风向,要让人一眼看到风刮向哪一边……”
佟一琮还想看看国大师创作的精品,他想了想,没敢提,以这位大师的性格,能允许看他画活儿已经难得,用句小品中的话,“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再让你看看我刚完成的作品。”国大师一脸兴奋。也不管别人是否跟得上,自己走在了前面。佟一琮自然是紧跟其后。
尽管这几年在外面,各种玉石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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